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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洛盟在贺祺身边站定,视线落在贺祺指间的香烟上:“这两天是不是抽得有点多了?”
贺祺像是没考虑过这件事,手指微颤了一下,把还剩着小半的烟捻灭了。
蒋洛盟嗅出了气氛不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昨晚的事让贺总这么苦恼啊?我们现在又不是上中学的年纪了,你是担心我会叫家长来,逼你对我负责吗?”
蒋洛盟成年之后学到过很多技巧,其中最常用的、已经内化为他行为习惯的一部分的,就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讲真心话。
要试探某个不确定的事情,这种方法尤其好用。风趣,得体,也没有人会被冒犯。
气氛果真松动了些,贺祺抬起眼睛看着蒋洛盟,一字一句,话说得有些艰难:
“昨晚的事情……我们喝了酒,但我们都清醒,是自愿发生的行为,对吧?”
蒋洛盟紧张得胸口发闷,不知道贺祺想要得出什么样的结论,脑海中斟酌过两遍,才谨慎地点点头:
“嗯。我同意。”
贺祺悄悄松了口气:“那么,我们也不用彼此说对不起。都是成年人了,也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蒋洛盟似乎只听到了最后两个字,欣然点头:“好啊,负责。你想怎么负责?”
贺祺听出了话里掩饰不住的欢喜,意识到蒋洛盟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说得更明确了些:
“我的意思是……昨晚的事,既然没有谁对不起谁一说,我们就也没必要揪着不放。”
蒋洛盟的脸色当即变了,愣怔地看着贺祺,挑起嘴角干笑了两下:
“不是……我不明白,这怎么是没必要?你也说了自己当时是清醒的,这种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情,怎么能发生了还当没发生呢?”
贺祺指间又开始发痒,下意识伸进口袋去摸烟盒;意识到蒋洛盟还看着,又把手收了回来。
贺祺斟酌着词句:“我没有不认这件事,只是……再发展下去,很多事情没办法处理。
“公司明令禁止办公室恋爱,我们又是上下级,又是同性,还有竞争关系……各种难处都聚齐了。公司里事情本来就多,我又没人兜底,实在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关系。我……你权当是我的问题,好吗?”
蒋洛盟沉默着听完了。
这些问题是现在才有的吗?明明从一开始就有了。既然这么介意,这么害怕,那为什么一开始要释放有利信号,鼓励他去追呢?
怎么样才算追到?都做过那种事了还不算吗?就像好不容易游戏通关之后,屏幕上出现的却是“You Lose”;问为什么,就说是游戏设置的问题,无论怎么打都是输的。
眼下贺祺正在解释的,就是这种流氓规则。
蒋洛盟觉得自己真是傻,苦笑一下,抬起眼睛问贺祺:
“说白了,你就是后悔了,对吧?”
贺祺的眼睫颤了一下,头朝一旁偏了偏,半晌才像蚊子叫一样回答:“我没有后悔……”
贺祺解释:“我没有不喜欢你,只是现在不是时候。我们第一次上来这里的时候,我就说过,工作和事业永远在我的第一顺位。人不能‘既要又要’,如果不能同时拥有的话,我永远会以工作为先。”
蒋洛盟知道贺祺在顾虑什么。贺祺没有高学历,没有资本背景,无依无靠,能在香港立足扎根,其间的苦楚不是蒋洛盟能想象的。
可以说,贺祺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来自这份工作。无论是认可、成就这类精神上的满足,还是房子、车子这种物质上的财富。
对贺祺来说,这份工作不仅是工作,更是一种身份,一种归属,一种源源不断的自我认同感与安全感的来源。
但蒋洛盟毕竟是人,做不到这么无私,心里还是止不住窜火。
Swipe对贺祺很好吗?让人空降顶掉贺祺的晋升机会,十年的员工,一点交代都没有。蒋洛盟真是不理解,就这么一份破工作,这么一个破公司,贺祺有什么好宝贝的?他还不够给贺祺安全感的吗?
更让蒋洛盟生气的是,自己一个活生生的人,追了贺祺那么久、前一晚还跟他缠绵悱恻的人;在贺祺心里,居然还没有那个破工作破公司重要!
蒋洛盟忍不住咬牙,质问道:“贺祺,我真是不明白了。你到底把我当什么?追在你屁股后面的舔狗?看着可怜所以赏块肉?
“如果一开始你就没想跟我在一起,那昨晚你干嘛不推开我?到现在了开始说这些!你哪怕千钧一发的时候推开我,我也起码知道你什么意思了啊!我不是那种会随随便便跟人做爱,随随便便说我爱你的人!”
贺祺当下也急了眼:“蒋洛盟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就是那种随随便便跟人做爱,随随便便说我爱你的人吗?”
蒋洛盟还想说什么,嘴巴不忿地张了张;但不知道是什么阻挡了他继续说下去,几乎要满溢出来的话语退了回去,变成了轻轻一声叹息。
蒋洛盟不甘,贺祺也委屈。再吵下去都成了情绪输出,不解决问题,只会伤感情。
贺祺原本不想跟蒋洛盟吵架的。但人好像就是这样,对越亲密越在乎的人,反而越难控制情绪。
贺祺平静下来了些,做了个深呼吸:“我先下去了。等你之后冷静一点,我们有机会再说吧。”
第47章 (七)乌蝇
香港今天天气尤其好,碧空如洗,景物开阔,远处的山一片青葱,空气里有湿润的泥土气味。
贺祺已经转身往回走,天台上的风吹开了西装外套的衣摆。
蒋洛盟仍被要求等一会儿再下来,站在原地不动,眼睁睁看着贺祺的身影越缩越小,似乎真的准备离开他了。
蒋洛盟心口发酸,眼角也有点;大概是天台上风大的缘故。
“贺祺!”蒋洛盟提高了声音喊他:“你就不能对我诚恳一点吗?高中的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人?”
贺祺的步伐稍顿。蒋洛盟知道他听到了。
但贺祺并没有回头,伸手拉开那扇铁门,低着头离开了。
香港的过街天桥很多,相比之下,马路两边的人行道就少一些。就算有,也大多只是很窄一条,不过一张小课桌的宽度,甚至容不下两人并肩而行。
和今天一样,蒋洛盟看过很多次贺祺的背影。
克利思廷门口的人行道勉强宽一点,上学放学时段会管控交通,有时人多,大家也会走下路沿。蒋洛盟一般会下去,走在贺祺身边。
但如果遇上雨天,人行道旁边就成了积水最深的地方;大家便都挤在人行道上,伞捧着伞缓缓移动着。这种时候蒋洛盟一般走贺祺后边,看他小心避着地上的水坑,走得谨慎又焦躁。
是的,高三下学期后,蒋洛盟每天放学都跟贺祺一起走。
除了那一天。
蒋洛盟成为班长之后,每天早上到得更早了些。但那天他到教室的时候,贺祺和黄靖黄裕他们都已经在了。四个人同时朝他看过来,气氛紧张又诡异。
蒋洛盟没出声,用钥匙开了门,径直走到座位上坐了。
贺祺紧接着从教室后面走上前来,也在自己位置上坐下,踢里哐啷地开始从书包里取东西。
后面还剩着的三个人不再说话,见状也都默默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克制地朝贺祺这边偷看。
蒋洛盟觉得奇怪,有些纳闷地看着坐在前面的贺祺。贺祺已经拿出了国文课本低头翻看——即便申请时段基本已经过完,但国文课不久后要考试,过不了是没有学分的。
蒋洛盟愣了一下,用手戳了戳贺祺的肩膀。
贺祺转身,对蒋洛盟纳闷地眨眼:“怎么了?”
蒋洛盟用眼神朝黄靖那边示意,看着贺祺说:“我还想问怎么了呢。”
贺祺偏头朝黄靖黄裕看了一眼,面无波澜地摇摇头:“没怎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