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当是稳妥了。李霁娴低声自语,便要领着随从回自己的宫殿去。
毕竟广明殿可是前朝,她一个住在后宫的公主,倘若被人瞧见在此处偷看,只怕少不了麻烦事。
只是怕什么偏偏来什么,她才刚一转身,一抬头迎面就看见一队穿着禁军殿前司制式衣裳的士兵,正列队站在那,好像已经站了有段时间了
你,你是谁?李霁娴强自镇定,握着缀玉的手。
缀玉也有些慌了,拦在公主身前:哪里来的外男?见了公主还不行礼?
原来是公主殿下,不知公主殿下跑来官员上朝的地方是准备做什么呢?难不成准备给自己姐姐求情吗?
你是谁,怎可如此无礼!缀玉听见那为首一人出言不逊,登时也摆出大宫女的样子来。
微臣方靖扬,暂代家父行殿前司巡逻护卫之职,乃是奉圣上之命,如今可是广明殿前,不知无礼的是谁呢?
方靖扬脸上带着些玩世不恭的笑,在他看来,那福微公主逃婚惹尽了麻烦,她这妹妹既帮她,自然也是个拎不清的。
他当然不能刁难福乐公主,可这广明殿可不是一个公主该来的地方,既然对方犯错在先,他自然也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方靖扬,李霁娴将他名字说了一遍,而后道,没听说过,既是父皇让你巡逻,你巡逻你的便是,缀玉,我们走。
公主殿下,此事可是殿下有错在先,就算殿下不认识我,也该到圣上面前禀明了才是啊。方靖扬见对方要走,一下急了。
微臣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殿下,你,你怎么了?
方靖扬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那福乐公主生得柔柔弱弱,他不过嗓门大些,对方竟是挂了两颗泪珠子,就这么哭出来了。
方靖扬长这么大,女孩子都没见过几个,更别提女孩哭了,往常只听狐朋狗友们说过几句,如今方见了,只觉手不是手脚不是脚,骂也不是,哄也不是。
偏偏今日是他独自领队,他虽年龄不大,可这一队人里数他地位最高,他又拉不下脸来求教别人,只得站在李霁娴面前,如同被点了哑穴似的,光张嘴说不出话来。
李霁娴抬头看了他一眼,泪珠子断了线般啪嗒啪嗒往地上掉。她从前都不曾被不认识的人这般凶过,哪里忍受得了?
我自做我的事,你若觉得不对,只管去父皇面前告我吧。
怎么
方靖扬看着那位福乐公主抽噎着扔下这么一句话,而后提着裙子就跑,感觉整个人都受到了某种冲击。
他指指那跑走了的人影,又指了指自己,想和身边的人解释,又觉得分外没面子,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继续巡逻!
只是人虽走了,脑子却还留着,方才那福乐公主的模样,跟刻在他心里了一般,越是往前走,反而越是清晰了。
方靖扬狠狠摇了摇脑袋,在过了月洞门后,终归是又回头朝方才两人相遇的地方看了一眼,低骂道:真是见了鬼了。
*
并州地处交通要道,来往客商甚多,每天都有来自永安的不同货物经由此处往南或往西运送。我们是从兖州过来的客商,来到这里是为了谈一笔生意,公主可记住了?
前方已能看到并州城的城门,日夜兼程三天,终于在三月初九这日的傍晚赶到了并州,李忘舒此时已是筋疲力尽,她与展萧一样坐在马车的车辕上,听见对方的话,只是机械地点点头。
展萧看了看她,没再说什么,只是驾着马车,继续往并州城行去。
果如他所料,孙家集已然安排了人查问,并州当然更会严格。如今福微公主逃婚的消息已然传了开去,有早先不赞成和亲的百姓,大赞公主勇敢,只是重赏之下,仍旧有人一心只想获得公主的消息领那万两黄金。
站住,什么人?路引有吗?
他们甫一到城门前,便如同孙家集前一般被守城的侍卫拦住了。
只是这次两人有了路引,比之前可要从容许多。
贾轫?那侍卫翻着路引,极不耐烦地问道。
展萧自然连忙点头:小人是兖州来准备谈谈布匹货物的,小本生意,不容易,还望官爷通融一二。
她是贾姒?那人指了一下李忘舒。
李忘舒垂着头,唯恐并州也与孙家集一般,有她的画像。
展萧又是点头:舍妹近来染了些病,恐过了病气给军爷,还请见谅。他一边说一边还极为上道地拿出一些碎银子来,行为举止倒是与寻常客商一般无二。
那侍卫既拿了银子,当然也没有再刁难他们的道理,眼瞧着天色已晚,便让他们进了城。
待马车入了并州城,李忘舒方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虽说城内又瞧见了悬赏她的画像,只是没有盘查的人,却也能多少轻松些。
既到了并州,你也便不用再跟着我了。我给你的,加上福乐给你的,应当够你后半生无忧无虑了,展校尉,就此别过吧。
马车停下来,李忘舒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看着展萧。
日影西落,这条无人的小路上,只有他们和马车的影子,如今也要渐渐融入进夜色中了。
展萧下了马车,没有先回答,却是看向了小路的路口外。
那里是他们过来的地方,叫卖声迭起,又有烟雾袅袅,许多卖吃食的店铺正在最忙碌的时候。
公主吃过熏肉吗?
李忘舒怎么都没想到他有此一问,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她有时实难明白展萧此人的想法。
比如她提出要分道扬镳,这人却领着她到一处卖熏肉的摊子上,买了熏肉、清汤,还挑了角落处那般矮桌矮凳,偏是要让她坐下来尝尝。
在此处李忘舒也不敢大声,那吃食上来,她也顾不得尝,只想问个清楚:我跟你说的话你没听见吗?这到了并州,你我互不相欠,你又没必要和我一道冒险。
展萧却是自顾自地喝了一口汤,吃了一块肉,仿佛是品了品味道,才安然开口:并州是到了,可殿下知道舒家在哪吗?又怎么能确定舒家就一定能帮殿下呢?
你什么意思?
属下收了殿下的银子,自然要把事情办个妥帖。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先找个客栈歇息,待明日一早,我自然将殿下送到舒家,如何?
李忘舒认真瞧着展萧的样子,对方说得倒是认真,也不像是在说谎,只是他这般冒险,已让李忘舒由不得不怀疑。
展校尉真是个让人看不透的人,虽说只是殿前司一个校尉,可是演什么像什么,演得了逃难的百姓,也演得了圆滑的客商,若非我知道展校尉的身份,只怕我也要怀疑,展校尉是不是故意潜伏到我身边来的。
展萧安然夹起一块熏肉,吃得津津有味。
属下只是觉得,殿下能走到这一步不易,若是不能看着殿下安全进入舒家,我恐怕躺在金山银山上也不会心安。
他指了指熏肉:尝尝,很有名的。
李忘舒有些无语地夹起一块肉来,想着宫里什么没有,随意地放入口中,却是突然愣住了。
这肉
好吃吗?
李忘舒重重地点点头,赶了三日的路,她可真是饿极了!
展萧瞧着她明明饿极,可吃起东西来仍旧一口一口不紧不慢,不免想起林中她曾说自己到底是个公主,便淡淡笑了一下。
李忘舒瞧见他笑了,拿着筷子的手便顿了一下,好似是观察什么似的,盯着他瞧。
怎么不吃了?展萧问道。
李忘舒想了想,便开口:之前我一直觉得你身上缺点什么,却又想不真切,如今见你吃这熏肉,倒好像忽然明白了。
殿下明白什么了?
你这人办事倒是妥帖,只是未免太死气沉沉了些,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办这些事情的,截杀追兵如是,改换身份亦如是,但方才吃了两块熏肉,倒好像有了些人烟气,是个活人了。
她好似是无心之语,说完了便自顾自地吃起来,可展萧却忽然想起年节时司长见他,说他什么都好,就是没个人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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