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马都累个半死,他这人也差不多了。
还好鉴察司的人遍布各处,渗透在大宁的每个角落,否则他这来了,莫说帮忙,不拖后腿都算是好的了。
展萧戴着的斗笠尚能滴下水来,经过一夜冲刷,那蓑衣表面都被洗得光亮。
没人理他,言旷便朝旁边看了看:展大哥,你这衣服当真不用换换吗?若是得了风寒,可误事啊。
我不会。展萧面无表情。
言旷撇撇嘴,公主殿下不在,展大哥倒是装都懒得装了。
公主当真在这个小院里?我方才看这周围埋伏的都是咱们的人,对面也没个守门的吗?
流民而已,不成威胁。
言旷摸着下巴,远远看着那处安静小院:他们敢做这样的事,我倒觉得,仿佛不只是流民。
拿银子办事,聚不成什么坚固堡垒。
展大哥,既然如此,咱们直接进去,把殿下和其他姑娘都救出来不行吗?
展萧摇头:现在去,就是打草惊蛇,挖不出背后的人。
言旷扯扯嘴角:可是公主好像不是为了查案才逃的吧?
不知怎么,展萧忽然觉得自己体会到了初到兖州时李忘舒同他说话时的感觉。
他默然长出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道:她想查,若不让她查,只会惹来她对我的怀疑。
言旷想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只是他转念又想,展大哥从在并州时便安排好了季飞章,又到兖州来下这么大一盘棋,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顺公主的意思,还要不动声色地顺着,实在有趣。
咱们费了这么大劲,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陪殿下玩。展大哥,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展萧终于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哪不一样?
言旷下巴搁在手上,手肘撑在膝盖上:我以前见你做任务时,你都是风风火火的,能一击必杀,绝不来第二剑,如今却愿意陪着公主在这里耗着。展大哥,佩服。
展萧重新看向那间从昨日到现在一直安静得没有一丝异样的小院。
这是救人,不是玩。
言旷脸上的一点打趣的笑意消散下去: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言旷,你相信吗?福微公主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竟然会为了这些兴许名字都没有的姑娘焦急冒险。
展大哥
就算不是为了获得她的信任,鉴察司也应该做这样的事。
言旷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展萧,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冲击着他脑海中原本已经成熟的想法。
他从七八岁到鉴察司,跑了十来个州县,将情报侦察这条路子摸得滚瓜烂熟,却从没想过,鉴察司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该做怎样的事。
他每天醒来就想着任务,任务完成了就想着拿银子吃点好的。
鉴察司,是他生命里很重要的一部分,可那一部分究竟代表着什么,他好像从这一刻才有点明白。
展大哥,你真的不一样了,你以前可不会和我说这些话。
展萧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也许是李忘舒哀求的目光,也许是她下定决心后赤忱的样子,总之他忽然觉得,他本该藏在阴影里的生命,照见了久违的阳光。
厚厚的云层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裂开一道缝隙,朝阳的光芒透过缝隙溜出金色的一缕。
那一角云被镀上金色的边缘,倘若抬头去看,甚至有些刺眼。
趴下!展萧忽然抬手,将言旷按倒在房顶上。
言旷骇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那小院,此刻竟是来了一队黑衣人。
都站起来!
打开木门的还是昨天那人,他凶神恶煞,手里拿着一根棒子,厉声呵斥这些缩在角落里的姑娘们。
女孩子们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在他的指挥下,站成了一排。
今日贵人要来挑选,若是被选上了,你们从此以后飞上枝头,过的都是金尊玉贵的日子。都打起精神,好好朝着贵人笑得好看些。
他说完,便转身出去,不一会,又谄媚地迎进几个人来。
为首一个身量中等,微有些发福,虽然也穿着黑衣遮着面,但显然不像其他黑衣人一样,一看就是能打的。
李忘舒同二姑娘站在一起,微微垂首,却是在偷偷观察来人的步伐衣裳。
黑衣自然看不出什么,但那为首之人的鞋却是上好的缎面。
昨日外头刚下了大雨,这会只怕还泥泞,这人能穿缎面的鞋,看来非富即贵,这伙流民背后果然还有人撑腰。
这次的几个都还不错。那人一个一个细细瞧了瞧,倒是发出一声赞叹。
听声音该是个中年男人,说完这话后,扔出一大袋银子来。
李忘舒虽不知银两多少,但之前在孙家集买东西,眼见展萧几十文买了件衣裳,也知那人给的银子只怕不少。
金田县可是遭了灾,能在现在拿出这么多银子的,恐怕不只家境富裕,大约手中还有其他筹码。
都带走吧。黑衣中年男人给了银子,便离开了。
李忘舒以为她们这就要被打晕带走了,没想到那拿棒子的男人也跟着出去了,倒将这屋子给重新锁了起来。
屋门又落了锁,屋里的姑娘们便都聚到了一处。
或有胆大的,躲在窗边,偷偷朝外看,但见外头看守的人只多不少,又害怕地缩了回来。
他们不是要带走我们吗?李忘舒不解。
二姑娘叹了口气:咱们这么些人,若是现在出去,难免引人注意,只怕要等天黑了。
他们如此猖狂,敢在金田县内明着抢人,难道还怕被人发现吗?
那不一样。另有一个姑娘开口,他们抢人,到底还是一个一个抢,就算被人瞧见了,大多也伪装成家事,可若是我们这么多人一道出去,兴许就不好隐瞒了。
李忘舒觉得奇怪,按理说,已经如此视法度为无物的一群人,压根不该在意白天夜晚。
但她此刻身陷囹圄,并无调查方法,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况且她并非一个人,若是顺利,展萧本事那样大,该能找到她。
思及此,她便抬头朝那扇小小的窗户看了一眼,也不知如今展萧找到这个地方没有,更不知,他会有什么办法,能与那黑衣男人抗衡。
李忘舒想着,隔着衣裳攥紧了脖子上戴着的那把银锁。
倘若真到了必死之境,大不了她亮出身份,拼也要拼个鱼死网破。
*
二姑娘猜得不错,这一日她们不过是如昨日一样被关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直到夜间,瞧着外头天已尽黑了,才进来两个人。
倒是没像二姑娘所说将她们打晕,只是每人绑了手脚,套了个黑色的布袋,又由几个大汉搬出门外。
李忘舒还没经历过这样的事,虽说心里知道这样死不了,但陷入一片黑暗中,到底还是会害怕。
她躺在那布袋里,听见外头又传来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大约是这场交易也到了尾声。
按照她和展萧的约定,待引出幕后之人,便由展萧出手,将这些人拿下交到兖州官府。
李忘舒是在赌,赌展萧不会背叛她。
可那等待的时候实在煎熬,她在心里估计着时辰,等得越久,就越是心焦。
终于,在听见中年男子与流民头子进行交易之后,发出满意笑声时,准备领赏的流民中传出一声惊呼。
杀人啦!
火光映照的小院里,竟不知道从哪又冒出些黑衣人来。
坐在房顶上留意着这边情况的言旷看得目瞪口呆:这可不是咱们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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