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娘可莫要取笑我李忘舒垂下脑袋,只觉得脸上有些烧烧的。
王大娘笑得合不拢嘴:我家那小子呀,也就这个年纪,兴许比你们还大些,他当初可是跟我发誓,就要娶我家现在那儿媳呢,要让我去另外一个村里给他说媒呢。
都没见过,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
王大娘摇头:李姑娘,老婆子别的不说,看人是准的,你这夫君呀是个好孩子,你只要多问问他,与他说说话,自然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感情这回事啊,有时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夜风从船上的小窗吹进来,将那唯一的一盏灯上的火苗吹得乱晃。星光映在窗框上,有一些落在展萧的脸上,让李忘舒恍惚想起在树林子里的那一夜。
那时她瞧着满天星子,从未想过自己与展萧会有这样的一天。
王大娘见她若有所思,欣慰地笑笑,起了身:时候可不早了,姑娘累了吧,可早些歇息着,老婆子也回去了,夜里若有事,只管去旁边喊我。
李忘舒跟着起身:王大娘,多谢你了,我们出来得急,也没带多少银子,这些给你,买点好吃的。
王大娘连忙推开她的手:姑娘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瞧着你们心里欢喜,就愿意帮帮你们两个年轻人,哪有收银子的道理?你那夫君的伤,还得治治呢,你可好生留着银两,等到了今风渡,往潜浪城的好医馆去瞧瞧。
李忘舒还想将银子送出去,可她的力气哪有王大娘大?
王大娘又是个机灵妇人,推回她的银子,便赶紧离开了,还贴心地给他们关了门。
李忘舒手里拿着几块碎银子,轻轻叹了口气。
她在宫中时,从未想过百姓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也从未想过会有王大娘这样的人。
宫里的人最会见风使舵捧高踩低,她母妃早早去世,又被父皇不喜,整个宫中除了在皇后娘娘面前,那些宫人还装一装,其他时候无不是目中无人。
莫说这样的帮助,她长这么大,见到的善意都屈指可数。
所以前世听闻要和亲的时候,听闻和亲能让边境安宁的时候,她是义无反顾的。
宫城,甚至整个永安城都没有什么她可以留恋的,嫁给西岐王,是她逃离那个压抑皇宫的唯一办法,她那时想着,就算与西岐王没有感情,可相敬如宾、了却余生也便罢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赫连同盛野心勃勃,所图根本不是两国安宁,而是吞并大宁。
富饶肥沃的土地,是西岐这样的地方最为欠缺的,他们要的不是一个代表着和平的和亲公主,而是代表着征服的骏马铁蹄。
哗哗的流水声透过开着的半扇窗户传了进来,李忘舒走到窗边,瞧见外面岸上旷野寂静漆黑,唯有满天星斗,映照粼粼波光。
商船大些,也更平稳,可到底在水上,偶有摇晃。
此时夜色深沉,倒好像正成了一个巨大的摇篮,睡在其中的人,恍惚像是回到了幼时。
李忘舒瞧着星斗,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前人的一句诗。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她分明未曾饮酒,此刻却好像已然醉入其中一般。
重生后,好像还从未有哪个夜晚如今夜一样平静,她倚在窗边,只觉夜风徐徐,倒不知什么时候便已进入梦乡。
良久,灯油都要燃尽的时候,展萧坐起身,给她披了衣裳。
他其实很早就醒了,也听到了许多从未想过能与他相关的话。
他在鉴察司,见过许多满天星斗的夜晚,却没有哪一个,像今夜一样,浑无一点杀戮的气息,只有令人留恋的安宁。
这几日,他尽职尽责地在人前与李忘舒扮演着夫妻。
这分明是他从前也几乎每天在做的事情,可也不知是面具戴了太久,还是戴得太牢,这一时,他好像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展萧还是展惊秋。
言旷问他造什么名字的路引时,展惊秋这三个字,莫名地冒进他的脑海里。
他当时觉得好像抓住了什么,但细想时总也想不到。
如今夜凉似水,他倒是好像忽然因那王大娘的话打通了某处关键。
入鉴察司时,他登记展萧之名,是因秋日萧瑟,他成为孤儿正是一个深秋。
而李忘舒,是那深秋之中一道难以得见的温暖阳光。
*
鉴察司。
这里没有熄灯的时候,不管多晚,都有往来出入的人执行着各式各样的任务。
明心堂,多宝阁上放着的奇异形状的滴漏忽然响了三下。
律蹇泽合上手中的案卷,抬起头来:进来。
也不知是从哪个方向,忽然闪身进来一个黑衣人,带着一顶草帽,就好像话本子里讲的江湖大侠。
来人走上前行礼,脚步点在地上,一点声音都不见。
律司长,有眉目了。
律蹇泽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他们到哪了?
关默将一封简信呈到律蹇泽面前,开口道:经过比对,在北河渡口登记在册的兖州人士展惊秋和李柔,应当是展萧与公主殿下化名。他们在北河渡口登上了光源商会前往锦州的商船,船长名叫万青山。
商船搭了两个闲人?律蹇泽看着手中的密信,轻挑了一下眉。
关默道:兖州受灾后,当地和附近州县的商会联合起来,每船会运送一些顺路逃难的百姓,只要付极少的银两,就可以到其他地方投奔亲人。
律蹇泽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翻看那封其实没有多长的简信。
关默等了一会,不见司长发话,便问道:司长,如今商船已入豫州,应该会到今风渡才停留,要安排人去劫走公主吗?
不要这么着急。律蹇泽抬起头来,将简信放到桌上的灯里,很快那纸张便烧成灰烬。
我们要的不是福微公主,而是福微公主手中那个筹码。倘若只是一个公主,我也不必给展萧那么大的权力,让他去缓慢接近。
那司长的意思是
让我们的人赶到今风渡等着就好,展萧因为宋珧受了伤,倘若他此前的作为有效果,公主应当不会任他自生自灭。
可展萧已经脱离计划很久了。关默音色微沉。
律蹇泽脸上也不见一分笑容,只是他目光渐深,却仍旧没有如关默所想的那般,下令彻底放弃展萧。
过了有一会,在关默已经在想当年律司长将展萧捡回来的时的情形的时候,才听见律蹇泽重新开口。
前两日你说谁要去今风渡来着?
关默忙道:西岐王赫连同盛,自天阙关入大宁之后,过豫州入永安,不日便会经过今风渡。
律蹇泽向后靠在椅背上,缓缓呼吸,闭着眼睛想了一会,方道:赫连同盛是西岐的新王,对吧?
关默回禀:其实还不是王,但老西岐王身体不好,已经卧床有段时日了,如今赫连同盛大权在握,已经被不少人称为西岐王了。
福微公主本是要嫁给他的,如今却和一个侍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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