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抬手将面前鉴察司的奏报扣过去,这才抬起头问道:她来做什么?
王得福回禀:娘娘说,今春的笋极为鲜嫩,亲自给圣上炖了春笋骨汤,请圣上尝尝。
李炎倒有些意外:她许久不沾阳春水,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请娘娘进来吧。
是。王得福应声,又回头去外头传召。
姜梧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日头都落山了,圣上也该休息休息,保重龙体。
李炎抬头看她:你许久不来养心殿了,今日怎么想起到这来?
姜梧将那食盒放在小桌上,轻轻打开,又将里头的汤盅拿出来,还没揭开盖子,屋里便能闻到一股鲜香气息。
李炎起身,走到这小桌案边上: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同朕说?
姜梧揭开汤盅的盖子,看向李炎:养心殿是圣上处理政务的地方,臣妾妇道人家,若是常来,终究不合适。今日瞧见春笋,甚觉新鲜,又听闻圣上这几日烦闷,不曾好好用膳,便想着,能让圣上有些胃口。
李炎笑道:难得你有这番心思。朕有时想,这养心殿内甚是无趣,想去找你,又怕你想休息,觉得朕烦。
臣妾哪敢?臣妾只怕是圣上厌弃了臣妾。后宫之中姐妹众多,总有能解圣上忧心之人,臣妾一向嘴笨,最是不敢造次。
哪有?你一向识大体,知进退,你还没说,今日是为什么事而来呢。
李炎由着姜梧将那汤盅端起,舀了一勺汤喂到他嘴边,才听姜梧开口。
果然有什么事都瞒不过圣上。姜梧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开口,臣妾想着,福乐那丫头也大了,既过了及笄的年岁,不知圣上心里可有中意的驸马人选。
李炎倒没想到姜梧是提起这件事,他有些意外,将那口汤咽下了,方问:怎么突然想起给福乐择婿?
姜梧笑笑:就是前几日福乐在臣妾跟前说话,见她已出落成大姑娘了,由是才想起这件事。
李炎倒好像不怎么在意:当初成央公主廿二岁才嫁人,福乐是公主,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何必如此着急?
姜梧轻叹了一口气,见李炎喝过几口汤,似乎有些乏累,于是搁下汤碗,又为他按起额头来。
臣妾为人母亲,也没有经验,多有担心,让圣上见笑了。只是那日与福乐说话,听她言语之
中,倒是多提起那个方小将军,臣妾也不知前朝事务,所以这才想问问圣上,那少年人如何?
李炎便道:朕记得,你应该见过他吧?
确实见过,之前查福微的案子,也是那方小将军跟着审问。只是他那时办公务,臣妾倒是没看出此人如何。
一个愣头青罢了,相貌倒是不错,据闻也有不少贵女想招他为婿。李炎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他坐直身子,看向姜梧:皇后忽然问这件事,该不会是因为西岐王要来了吧?
姜梧动作一僵,脸上的笑也微微有些尴尬:臣妾哪知道那些,只是瞧着福乐好似喜欢,便想问问圣上。
谁知李炎脸色一变:她喜欢?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懂什么?
是啊,这公主的亲事,也是圣上做主。只是臣妾身为她的母后,终归是有些担心。
李炎看着姜梧,眼中倒闪过一丝轻蔑:朕说你怎么忽然今日前来,还炖了汤,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臣妾哪敢打什么主意
你是不是想着,赶在这些日子把福乐与那方靖扬的亲事定下来,待西岐王来了,就算西岐王又看上了福乐,那你的宝贝女儿也不用出嫁?
姜梧面色大变,连忙起身跪在地上:圣上,福乐是臣妾的女儿,也是圣上的女儿呀
李炎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朕就知道,你才舍不得你的孩子受苦。当初让福微和亲的时候,朕也没见你如此哀求。怎么,你的女儿是女儿,舒月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吗?
臣妾没有这样的意思。姜梧大惊,臣妾待蕙妃妹妹的女儿,也是如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若不是情非得已,臣妾又哪里舍得让福微远嫁?
情非得已,你的意思还是朕的错了?
臣妾不敢。姜梧说着,已是眼眶微红。
她知道李炎这些年忘不了舒月,就算他厌弃李忘舒这个女儿,可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放不下当年旧人。
她不愿与李炎在舒月的事情上争论什么,更唯恐李炎又将对舒月的恨意发泄到她的身上,于是连忙扯开话题。
臣妾只是瞧着福乐对方小将军动了心,才不忍见女儿受苦。况且那方小将军也曾立下功劳,也是年少有为,臣妾想着,若是成就他们这对有情人,也是给儿女留下福气
够了!李炎忽然大喝一声,厉声打断姜梧的话。
姜梧愣了一下:圣上
李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福乐是你的女儿,是朕的女儿,可她也是大宁的公主!如今福微逃婚,那西岐王又步步紧逼,你现在让福乐与方靖扬定亲,不就是告诉西岐王,大宁没给他留后路吗!你是想让整个大宁都给你女儿陪葬吗!
姜梧万万没有想到李炎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抬起头看着这位帝王,她曾经的枕边人,只觉陌生、震惊,甚至连一句话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圣上,怎么能
朕怎么了?朕告诉你,福乐是朕的女儿,朕也心疼,可她既是大宁的公主,就不该逃避!倘若当真需要她的时候,就算她是朕宠着长大的,也要登上那和亲的马车!
哗啦啦
屋外,忽然传来雨水落地的声音。哗啦啦的大雨倾盆而下,转瞬之间已掀起一片水雾。
姜梧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垂下视线去。
外人见她贵为皇后,以为她执掌后宫,风光无限,可谁又知晓她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
她当年满心满意以为嫁给了自己喜欢之人,便可以举案余生,后来才发现郎君早有心悦之人,偏偏那人还是整个永安都闻名的才女,她只能自愧不如。
如今听闻女儿已与那方小将军私下交换了信物,虽有违礼法,可她心里到底是庆幸女儿能得两情相悦的郎君,比她幸运不少。
只是那感情,倒是还没开始,就已经要结束了。
王得福。李炎走回自己的书案旁,抬头朝着外头朗声大喊。
王得福急急忙忙跑进来,身上还带着才过雨的水气:圣上,老奴在。
着人将皇后扶回寝宫吧。皇后需要好好休息了。李炎有些不耐烦地看了姜皇后一眼,而后便坐回书案前,不再理会姜梧了。
王得福虽不完全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可帝后争执厉害,他却也在外头听见了几句话,由是猜个大概,见姜皇后的模样,他便轻叹了一口气,命人送皇后回宫了。
只是外头雨大,姜皇后这一路回去,便是打着伞,也怕要湿了衣裳。
王得福不敢多话,只在瞧着宫人扶着皇后离开时,心里有股不知名的悲凉。
他们这位圣上,对权术人心一向执着,偏偏对着那些为他好的人时,也是一样猜疑。虽说自古帝王无情,可这无情帝王,当真就能护好天下人吗?
*
你说李炎、我娘、叔父,他们当初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夜色渐深,李忘舒却坐在望月轩的小凉亭里不愿回去休息。
展萧站在她身后,回答道:前尘往事,如今难追,殿下还是早些休息,后日就要到瑶山去了,想必到那里又要耗费不少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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