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说什么?前后两世,李忘舒还从未曾从哪个男人口中听过这样的话语。
展萧坦然道:所以,属下向季飞章求问,以此解殿下烦忧,对属下而言,是最好的法子。如今可见,季飞章所说不无道理,属下知道了殿下因何恼怒,自然给殿下赔罪,请殿下宽恕。
从前互相欺瞒,李忘舒嫌弃面前这人什么都不愿说,整日就冷着一张脸故作深沉。
可如今彼此信任,他倒坦诚,什么话都倒豆子一样全说出来,一点不加装饰,反而让两世宫廷,习惯了尔虞我诈的李忘舒有些不适应了。
她低着头,好半天才抬起视线来:我没有恼你。
展萧摇头:殿下是公主,此前逃难,不得已伪装身份,已受了不少委屈,如今帝令已开,《帝策》传世,代王殿下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举兵北上,殿下的身份,自然不可同往日语,就算是要责罚属下,也并无不妥。
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是福微公主,还是李忘舒,还是李柔?
红日渐渐西落,外面的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
屋里坐着的人,好像也让这暮色镀上一层晦暗似的,莫名有种雾里看花的朦胧。
展萧看着面前的人,过了良久,都未能说出一个字来。
他自然是让季飞章出了主意,可面前的情况,除去他自己,根本无人能解。
只是当下举兵在即,有帝令在手,代王又早有贤名,回到永安指日可待,到时李忘舒不只能恢复公主身份,恐得大权在握,或有从龙之功。
这样既有身份地位,又不缺智谋决断,更有叔父关爱的福微公主,自当有天下最好的驸马。而他呢?
出身草莽,是被鉴察司这样的地方豢养一条性命,此前十余年,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肮脏事。
史册会记录一个辅佐帝王的公主,却不会记下一个从来都不该有姓名的暗卫。
其实我觉得,李柔这个名字挺好的。
她突然开口,展萧抬头看过去,却见那位公主殿下,不知何时竟起身去点灯了。
明亮的灯火映在她身上,暖融融的,也驱散了这整个屋内的灰霾。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李忘舒吗?
因为,蕙妃娘娘吗?
蕙妃名舒月,展萧在当初接下任务,查看与福微公主有关的卷宗时,就曾留意到这个有些特别的名字。
李忘舒重新坐下,点点头:我母妃在宫中自尽,惹怒了李炎。李炎觉得我这个女儿也晦气,便下旨给我改了姓名。因为他想忘掉我母妃,所以我就叫忘舒。
可殿下每每想到名字,却更能想起蕙妃娘娘。
李忘舒笑了一下:你安慰人的方式真的很特别。
属下,不精于此道。
我以前叫李霁柔,雪霁天青的霁,温柔贤德的柔。
李忘舒轻叹了一口气:福乐和皇弟,都保留了这个霁字,先生说,是因为自皇祖父一朝,大宁才终于摆脱自开国来的百废待兴之貌,渐有百姓安居乐业,四海清平之景,所以我们姐妹兄弟,才从霁这个字,可惜了。
可惜什么?
李炎从不觉得,我和他的其他孩子一样。他恨我母妃不辞而别,不听他的话,便将这满腔怒意发泄到我的身上。我小时候不解,还曾问过皇后娘娘,如今才明白,皇后娘娘当初为何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可那已是过去,殿下如今,不再孤身一人。
那有如何呢?李忘舒看着展萧,过往不可改变,已经永远留在了我的生命里。即使过去这么久,我也能清楚想起,李炎在奉贤殿看到我时,厌恶的眼神。
她忽然朝展萧笑了一下,眼中晶莹,恍惚有泪:我小时候,母妃身边的嬷嬷,会唤我小柔,这是我的乳名,没告诉过别人,你是我自己说出来的第一个。
殿下展萧心里但觉闷闷的,似有隐痛,摸不清来源。
李忘舒却扬起头眨了眨眼,没有再让眼泪流下来:我好像说了太多了,展萧,我是不是有点烦人?
展萧忙道:殿下只是太久都没信过别人。
不得不说,展萧有时当真是个难缠的对手。
李忘舒第一次在林中与他说话时,便觉得他好像轻易就能将人看透一般,如今这种感觉又一次袭来,只是这回,少了些害怕和防备。
她没有办法回答她为什么要处处设防。
前世的不堪未能将她击倒,可诚如宫内那些过往一般,早已融入她的生命之中。
她自然是重生了,回到了嫁给赫连同盛之前,可她的记忆犹在,她没有办法完全当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她不想相信周围的人吗?倒不如说,是不敢罢了。
以后,没有旁人在的时候,能不要总是属下属下的吗?
展萧看着她,总觉今日的李忘舒有哪里不一样。她虽然已经说了太多原本不应该同他说的话,可展萧总觉得,她好像还有更多的话难以宣之于口。
君臣应有君臣之礼
你不要和我提什么君臣之礼。李忘舒打断他的话,倾身向前,离他更近了些,我只想听,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那一瞬,她好像又成了当日登上和亲马车时,从容矜贵的福微公主。
展萧回视她的目光,竟觉得自己好像才是被拿捏的那一个。
明明眼前这位公主殿下柔弱却娇贵,是他一只手都能拎起来的女子,可他却好像根本毫无招架还手之力,从头到尾都是被对方牵着走。
说话呀?
那姑娘一双眼睛灵动明亮,实在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沦。
展萧终于丢盔弃甲,投降得毫无体面。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但郑重认真。
李忘舒终于又笑弯了眼睛:展萧,从今往后,有我李忘舒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展萧一口喝的,你放心,今日你同我好好规划这起兵线路,来日,我一定奏请叔父,封你骁骑大将军,令你号令三军。
展萧无奈:公主殿下,骁骑大将军,不能号令三军。
李忘舒愣了一下:是吗?那谁能号令三军?我又没学过兵法,不懂这些也很正常吧。
属下
嗯?
展萧轻叹一口气:我不用号令三军。
那行吧,那到时候再说,定不会亏待于你的。叔父赏罚分明,到时再有我来奏请,日后你就是青史留名的英勇大将。
李忘舒说着,起身走到那堪舆图前:不过现在,只能委屈你拖着病体上阵,教教我这行军线路了。
展萧瞧着她又是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不免失笑。
他自然不用号令三军,只是后面的话,他却未能宣之于口。
他只要守着他的公主,就已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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