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越到危急时刻,人的求生欲望就会越发强烈。
方氏愣了一下,见外头兵士越来越多,刀戈更近,那血都要溅到她身上,登时拿出了她那泼妇本事, 竟是出人意料地一脚迈进屋子里来。
你这乱臣贼子!我认识你!你就是那个从并州救走李忘舒的侍卫。怎么, 你还敢对西岐王不敬,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李忘舒一个马上就要被废的公主, 西岐王是怜悯她才给她王后身份,岂容你这下等人
手起剑落, 方氏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似乎不敢相信李忘舒身边的一个小小侍卫竟也敢对她不敬。
只是她也没有机会再说出什么了,她失了力气朝后倒去,大片的血迹染红了衣裳。
你,你舒通正指着展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而后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好像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展萧却已重新抬剑指着赫连同盛:放人。
赫连同盛冷笑:你可知你方才杀的是谁?正是你心爱公主的舅母。你当着公主的面杀了她的亲人,还想将她带走?你以为你是谁?
亲人?展萧看了一眼剑尖上滴下的血迹,为了金钱无所不做,置福微的安危于不顾,这也算亲人?不过西岐王弑父夺位,倒真是与这些人同出一脉。
你叫展萧?赫连同盛掐着李忘舒的脖子往前走了几步,你与李忘舒奸夫□□,如今还敢到我面前来质问我,你会否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成王败寇,行军打仗靠得可不是孤勇,你能带来多少人,就敢孤身一人潜入并州?
高估了自己的恐怕是西岐王。
展萧震剑而上,毫不拖泥带水:我来救她,你若不放她,就连你一起杀。
赫连同盛未想得面前此人连他手中有李忘舒这个人质都不顾,他眼神微变,瞬间将李忘舒推到身前。
可他没想到,展萧那柄剑竟是柄软剑,剑身分明已到李忘舒面前,却因那人发力震剑,生生改换方向。
那软剑如同流矢一般,在展萧脱手之后朝旁飞去,斜刺入另一旁放置着的桌案之中。
展萧却扶着李忘舒的肩,刚好与她交换了位置,翻身腾转,借力将软剑收回手中,又向赫连同盛刺去。
赫连同盛亲自带过兵,如何看不出这般诡异身法盖因功力深厚?只这几个腾挪之间,他便已瞧出眼前这人,只怕比永安城内刺杀他的那个刺客武功还要更高强。
他来寻李忘舒,并未带自己的重剑,如今只有随身双刀,竟一时难断输赢。
当!
赫连同盛已抽出双刀挡下一剑,后退两步将这屋内屏风砸倒。
展萧落地站稳,剑刃甩过一道寒光。
展萧李忘舒躲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唤他名字。
如今深陷险境,可她瞧着他的目光,却有赫连同盛方才未曾见过的关心。
那西岐王忽觉自己被人摆了一道,成了个笑话,心里的怒意蹭蹭地冒起。
你与她身份悬殊,却行此苟且之事,今日既是你不知死活,那也休怪本王送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
苟且之人才只能见苟且事。我与公主清白,可比不得西岐王掳掠大宁公主,意图玷污!
剑光清寒,穿行烟尘之中有若白浪翻卷。
展萧剑剑直取赫连同盛性命,两人且打且退,竟从这厢房窗户夺窗飞了出去。
李忘舒惊骇,连忙跟出去查看,却见这厢房外哪还是她被押送回来时那般齐整?
如今横尸遍野、兵士相斗,竟宛如人间炼狱。
她忍着恶心,才行了一步,便觉浑身泛冷,可又瞧见不远处展萧与赫连同盛亦入大军之中,唯恐再出意外,又不敢再此空等。
她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来,双手提着追了上去。
给我杀,杀了他们!赫连同盛此刻仿佛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用西岐话大喊下令,立时周围的西岐人全都朝此处涌来。
李忘舒一个女子,哪里是这些士兵的对手?她提着那把刀,倒是靠偷袭杀了两个拦路的不知哪方士兵,但面对一涌而上的西岐众人,又哪能有一战之力?
她眼见着那西岐人的长矛直冲她而来,竟忘记了自己究竟该怎么去做,只能本能地挥起刀来去撞运气,谁知却觉得刀身一轻,她转头看去,原本去追人的展萧,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边,正与她同持那把刀,带着她的手,一刀斩下面前之人。
你怎么在这李忘舒只觉鼻子一酸,明知如今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却不由想哭出来。
展萧扔掉那刀,一手揽住她的腰:我说过,要护公主平安。
李忘舒微怔,下一瞬,却觉双脚离地,竟是就这么忽然地被他扛了起来。
展萧!李忘舒惊呼,不由自主抓紧了他的衣裳,脑海里却想起在锦州代王府时,展萧教给她的那些奇怪招数。
那时她只缠着展萧教她如何使用兵弩,却不想展萧偏要多教了她几个步伐身形,她那时觉得无趣,学得也不好。
且那些都是从小要练的,她当了十几年公主,哪里能一时练会?
可此时,虽身体不堪重负,脑子却清醒过来。
李忘舒回想他那时所说要领,竟在这般天旋地转之中保持着头脑清明。
她配合着展萧的出剑收剑,调整发力的位置,甚至仿佛要化身成他另一件武器。
赫连同盛眼见他二人配合默契,又如何肯忍,他自呼延吉手中接过自己的重兵,以力拔山岳之势砸剑而上。
而展萧却丝毫未见惊慌。
他虽是一柄软剑,却如流水化形,已将借力打力之功发挥到极致。
赫连同盛力道虽大,但却如入无底洞穴,而那些力道,却又被展萧所借,反过来用来进攻到他身上。
随着这并州府衙内的黑衣银面人越来越多,西岐、大宁的军队都已成颓势,他们且战且退,却如同被围困在这一方天地之中,竟是四面八方都寻不到退路。
赫连同盛此时总算意识到了不对。
你何来人马!他厉声质问。
代王大军都被拦在并州城外,城门易守难攻,绝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时间就已有大军过境。
并州城就如同铁桶一般,展萧一人也许可以潜入,但这么大队的人马,如何能够隐匿?
赫连同盛征战多年,在关外,带领西岐精锐拿下十几个部族,却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展萧所带来的那些人,就如同鬼魅一般,无孔不入,且凭空出现。这怎么可能!
只是展萧却根本不会回答他。
眼前之人最不该的就是觊觎李忘舒。
他本不想动用明镜阁的势力,倘若处理不好,很可能暴露在李烁面前,但那人是李忘舒,他就算赌上性命,也不能有丝毫退缩。
刀兵连天,伤亡遍地。
整整三个时辰,从天色大亮到日落西山。
无尽的屠戮很容易让人忘记自己到底是谁,到底在干什么。
到最后,只剩不断地挥刀,脑子里也只剩一个念头,要活着,要痛快活着。
*
酉时,日沉西山。
陈兵并州城外的代王大军,但见那原本固若金汤的并州城,忽然间城门大开。
城内,一片死寂。
百姓躲在家中瑟瑟发抖,生怕被牵连丢了性命。
街市上、府衙内,血流成河,亡者成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