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绵正对镜梳妆,便见木槿捧着点心盒子走了进来:娘娘,方才外头来人了,说是此地小吏的妾室难产,想要请谢先生前去救命。
外间天色仍旧是一片沉暗,苏绵闻言不知为何,心里存了些隐隐的不安。
奴婢回了他们,先让司药的僮仆跟着去看了一眼,那妾室难产是真的,只是不知何故,用药用针总是难以有何助益,那小吏此时又回了来,带着家中老母在外磕头求情,想求着谢先生去救一救命。
那先生是什么意思?苏绵问出话来,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照着谢元的性子,只怕是难以见死而不救的。谁去拦阻,便是要与谢元的信念作对。
那药僮虽说与先生没有师徒名分,可也算得了些真传,连他也看不出问题,难以救治产妇,只怕这一桩事当真是十分糟糕。先生的意思是人命为先,奴婢先教人安抚住了他,过来请您的意。
苏绵心中亦是犹疑不定。
为什么偏偏要赶在今夜?她心中有疑,但人命关天,一旦出了岔子,那结果是谁都不想看到的。
苏绵求稳,但也绝不愿见死不救。
同意的话就在嘴边,但她心中不知为何,竟然一时间慌得厉害。
娘娘......姑娘......木槿见苏绵脸色不对,先安抚道:您放心,先生也并不是不顾后果的,他也想听听您的意思,若是您执意不许,那......木槿心下苦笑,若是姑娘执意不许,只怕从此与谢先生的师徒情分也都尽了。
苏绵闭了闭眼,回身慢慢坐在妆台前看着京中面容朦胧的自己。
良久,她叹了口气:教人将产妇独个儿抬过来,旁人一律不许跟随,叫几个周到人守着先生,万一有变,旁的不必管,先保护先生。
既然难以阻止谢元医疾,也终归做不到见死不救,那便将一切做到准备做到最好。
木槿懂了苏绵的意思,跟着重复了一遍,便调身自去办差。
一死一生,人生大事,只盼今夜这场艰难的新生并非是阴谋诡计罢。
苏绵在临窗榻上一直坐到了天色微明,等木槿沉着一张脸回来,苏绵的心也跟着沉了沉。
亏得娘娘周全谨慎。木槿勉强扯了扯嘴角,但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十分僵硬而阴沉。
昨晚的产妇真的有问题?
是。木槿长长出了口气,方才细细说起昨晚的事。
先头儿他们着人前去抬产妇前来时,那小吏还万般拦阻,后头眼见着是拦不住了,便要带着母亲跟着一道照管。
只是亏得姑娘事前有命,除了产妇,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到了最后,他们就只是带着产妇一路进了屋房。
姑娘不安心,奴婢也提着心,后头安置了产妇,便教人看着那小吏一家。木槿攥了攥拳,沉着眼垂首道:此番还是奴婢疏忽,这样的事,竟然也报到了您的眼前。
木槿此时当真是后悔至极。
她就是自私,就是狠辣残酷,其实昨晚,分明就不该为了这一二性命而将姑娘和着官驿里的人置于险地的。
若是她足够狠心,足够果决,从一开始就该将此时彻底按了下去。
一旦报到了姑娘眼前,那就是在逼着姑娘在仁义与自保之间做出选择。
现在想来,若是昨晚真的出了事,她万死莫赎。
那有孕待产的妇人,要的是谢先生的性命。
谢先生如何了?
木槿的神色微微松了松:先生没事,有姑娘几番提醒,又有护从在旁守卫,虽是颇为危险,但并未有所伤损。
如今那小吏一家如何处置了?
先关了起来,待问明了前由后果再行惩处。
苏绵点点头,又问:那产妇母子呢?
孩子生了下来,产妇命息奄奄,暂时问不出话。
苏绵抬手揉了揉额头,起身行至桌旁,随手捏了快点心往嘴边送。
糕点将要沾唇之际,苏绵却忽然皱紧了眉头。
她低眉看着眼前酥饼,但觉心里生了一团冷冰冰的怒火。
第164章 生死
对于陆钺而言, 谢元不只是他续命存活的希望,更加是一位值得敬重的长辈。
对苏绵来说,谢元亦师亦友, 品性高洁, 令人敬服。
今夜这一场针对谢元的杀机当真如临头往她脑袋上敲了一闷棍。
敲得她恼恨不已,也自责非常。
她似乎真的不应该将现代所存的一些观念完全地带到如今这个世道,而且一直以来她被捧在手心呵护疼宠,饶是心中明白杀机环绕,可终归还是难免自欺欺人,迟钝软弱。
她的确是陆钺的掌上珠, 心头宝,可与此同时, 她也是这大魏储妃, 是陆钺的妻子, 是要与他同行并肩的人。
很多时候, 她的犹疑和自以为善的软弱都会在无意间扯住彼此前行的步伐,留下些难以忽视的伤害和坎坷。
苏绵缓缓放下手中糕饼,语气淡漠到有些冷酷:这糕饼经了谁人的手, 一个都不要落,全都控制起来细细查问。她阖目长长呼了一口气:先带我去看看谢先生。
糕饼有问题, 这个结果让木槿无比后怕又十分惊怒。
这一回, 她没有再详细追问苏绵的意见,而是自己做了主张, 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先费尽心血地刺杀谢元, 而后又马不停蹄地给苏绵下毒, 就差把趁火打劫这四个字刻在脑袋顶儿上了。这是迫不及待地要来剜太子的心啊。
那点心是经了重重查验的, 谁知道最后到了姑娘眼前却又会出了这样的问题。
谢元并未被产妇伤到,究竟多年从医,他虽然如今上了年岁,可身子骨却不比年轻人差多少,论起拳脚功夫,那他也是能走两招的。
昨天一搭上脉,他心里就先有了些分数,之后种种,也不过就是他从医的本能作怪,不肯轻易放弃那么一条鲜活的生命罢了。既有防备,又有身手,这也不过是一次小小的受惊罢了。
只可惜,他珍惜这将生未生的小生命,而他的母亲却根本没有将其当作一回事。
以自身性命和孩儿的生死来做赌,若不是自己当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谢元险些要以为自己挖了人家祖宗八代的坟。
昨天那产妇的确是难产且失血过多。这一点上是瞒不过他那药僮的,为了能顺利骗到他跟前来,这些人也是下了一些工夫的。
一个正在产子,失血过多的人,纵然再加凶狠,也不过是图的一个趁其不备。
只是那刀子和后来的暗器上头抹了见血封喉的药,这一点,就足够狠毒了。
行了,老夫没事,回头那小子回来看着你这副模样,这宅子里还不被他掀个底儿朝天?
苏绵勉强笑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昨天就是你不同意,我也是要去看一看的,毕竟人命在前,若我是个见死不救的人,当初也就不会应了请来救治你家殿下了。这世上的事,有一好就有一坏,老夫活了这大半辈子,自有一套为人处事的方法,你这丫头的言语举动还改变不了我。
苏绵知道这番话是安慰,也是事实。她并非一味沉溺于过去的不妥不肯放松,只是不由地就会想如果同样的事再发生,她会如何处置,如何评断。
之后那有些问题的糕饼也到了谢元手中,他捏着来回看了几番,摇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冰冷的肃然:这东西是不对劲,留在这儿,老夫看看再说。
出得门时正遇上前来回事的侍从,可那侍从见了苏绵行了礼之后,所禀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繁琐之事。
有话就说,不必瞒着。这里头就这么几个做主的人,这人来寻谁也是显而易见的。
木槿叹了口气,先退开几步对着苏绵行了个礼:此事是奴婢之过,还请娘娘恕罪。
苏绵摆摆手,示意他们有话直说。
这回那侍卫不敢说东道西,隐瞒退避了。
原来昨夜前来求助的官驿小吏想要替他母亲求个恩典,说是老太太年岁大了,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事,他留下,要杀要剐都是应当,只求家中母亲无恙。
这一听倒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孝子,可惜经了昨夜,苏绵此时的心坚如铁石:让人给他母亲另安个屋子,待事情问清了,若是无关,自然不会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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