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确是对这落月花之毒有些抵抗之力,可终归并不是全无顾忌和畏惧的。
苏绵脚底已经被红泥中的旧毒灼得满是伤痕,最严重的一处, 至今仍在隐隐作痛。
彼时她意图全然不顾,能走几步是几步, 可到了最后, 脚底的疼痛和心口的酸麻让她不得不暂时退步。
落月花毒性之烈, 便是将她全身血肉一并献祭, 只怕也无法消解几分。而如今落月花毒性多于药性,若要拼力一搏,也唯有等待月下开落, 毒药相消,方能有几分成算。
还有最后一日, 若明晚落月花仍旧不见开落, 那咱们就必须得离开了。谢元着实有些不忍去看苏绵此刻的神情。这么一个笑若暖阳的姑娘,如今像是被抽空了精气神, 连灵魂也跟着一道枯萎了下来。
在这世间,情爱最是伤人, 便是这丫头说得好听, 可一旦生离死别, 她就算能勉强活下来,从此只怕也不过剩下半条命。
这两日此间盘踞生活的那些长蛇和可爱的动物都开始慢慢离开,到了今日,这座地宫里只怕也只剩了这一只呆兮兮的小狐狸。
动物性灵,咱们也该离开了。谢元摸了摸那小狐狸的脑袋,心里并不是不消沉的。
落月花的生死关乎陆钺存亡,也同样关乎这家国安泰。他一人性命身系天下安危,一旦此番无法回转,只怕于国于民都是一场难以避免的动荡不安。
更莫说那小子的命还是他昔日一手救下,他看着陆钺一路披荆斩棘,好容易为这家国得来暂时的安定,如今却也不得不因生死而放手。
若是可能,他也愿一命换一命,只是生死自有天数,哪怕人力用尽,也是枉然。
这些东西性子灵,又在此间生活了良久,只怕往时这落月花开落只是遗下的种子也都进了它们的肚腹之中。谢元抱着小狐狸立于花圃之旁,看着那越发靡丽的几枝花叶,心口也是一阵赛一阵地凉。
这小狐狸久得落月花滋养,又生于这灵气充沛之地,机敏聪慧之余,其身也自能抵抗这落月花的几分毒性。但哪怕如此,现今那存于生死之间的落月花,是任谁都难轻易靠近的。
这小狐狸虽得在这红泥石子路上多走数步,可哪怕是它,越是靠近落月花所在,便连腿脚和身上的皮毛都会在瞬时焦灼。
昨日这小狐狸已经不死心地试过一次,许是心中亲近苏绵,许是仍对落月花死而复生抱有期望,除了他们一行人之外,对这落月花最为用心的便数这只小狐狸了。只可惜,哪怕再是有心,也难对抗得了那销肉化骨的烈毒。
苏绵没有强行再度试探。
两日耗尽心血,甚至不惜性命,可生机终归还是在落月花开落的那一瞬。
落月花开,落月花落,药性发散,抵消烈毒,也许到了那时,也才是唯一能够靠近落月花的时候。
这些东西毒性这样烈,若没有猜错,一旦这些落月花彻底消弭,此间的毒无从消解桎梏,很快地,便会化为毒烟弥漫这大半地宫。若非如此,这些动物也不至这样急着离开此地。谢元见苏绵面色勉强称得上沉静,便竭力与她说话转开她此刻郁愤的心思。
谢元一辈子就在这些医道药毒中打转,如今又研究数日,便是未曾亲手研究,他也能将其性猜着大半。
也许吧,不过大约也是它们觉察到了地宫生死关开启,所以要在此间沉入地下前逃出生天。苏绵想到彼时小狐狸对自己的殷切和种种天真残忍的算计,便抬手轻轻揪了揪它的耳朵。
彼时他们未曾摸到宝库机关,而那时候小狐狸几番想要带她来此,多半是想让她来救一救这些濒死的落月花。
动物灵识有限,可对于这些危机风险却比人更加敏锐。
苏绵曾试探以灵泉水浇灌红泥,看能否减弱落月花的毒性,只是效用虽有,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除非她能将此地变成一处汪洋大海,那也许能消解落月花的大半毒性。
所有能用的法子都已经用尽,哪怕苏绵舍了自己的性命也绝难将落月花带得出来。
事既已定,苏绵也不再在此间耽搁时日。她乖乖跟在陆钺身后,与他一道研究这墓道机关。
如今看来,唯有进入雪王长眠之地,方才能得到这机关真章。岑湘将机关图收起,语中难免带了些遗憾和惋惜。
这机关图与墓道中的机关两相呼应,彼此交错,就如同一幅地图,互相补全,拼凑成章。而如今,这图中唯一所缺便是雪王夫妇的长眠之处了。
只可惜,对于雪王夫妇墓室之中的情形,这图册之中未曾有丝毫提及。此举像是鼓励,又像是警告。
此去可能是生途无量,也可能是无解死境。
是生是死,端看如何抉择。
我想去看看。苏绵见陆钺面上虽无所动,可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了,她岂能全然不知他的心思。
他是个颇为清醒的疯子,若非顾忌着她的生死安危,这样的选择根本无需犹豫。
即便从前日起他便处处瞒着她,可苏绵还是知道了他旧毒复发的事实。
如果此番不能顺利带着落月花离开,那墓中这段时日也许是两日最后的相处之时了。
苏绵绝非轻忽生命之人,可事到临头,她也只愿与陆钺生死同担。
我要去。苏绵抬手握住陆钺的手:左右明晚才是必须离开的时候,那今日还有这么长的时间,咱们两个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两人真正出发时已是时近傍晚。
临行时陆钺已安排好了一切。若到了时辰他们两人还未曾离开,那众人也都不必再等。
京中大局有陆铭和太后掌握,陆钺自知生死难期,朝堂山河一切事宜,也早早安排了妥当。
一切身后之事交托毕,两人携手进入墓道。众人看着他们的背影,倒像是看着他们去赴一场必死的局。
前路生死莫测,可无论是至亲还是至爱,犹豫过后都未曾一意拦阻。
走吧,咱们还有正务要理,这里的事,就都交给老天去定夺。谢元没有再一心地往里望去,他只是持着十二分的冷静,淡淡道:这也是陛下所期。
墓道之中并不像苏绵先时所想的那般阴森幽暗,两边明烛高照,一时之间,却有些难得的静谧和安然。
怎么了,一路上都在看我。陆钺抬手捏了捏苏绵的脸:要不要抱?
等走不动了再说。苏绵侧首在他指尖咬了一口:我只是在看我们陛下此番居然没有硬要阻我。
我拦你,你可会听?
苏绵笑得有些心虚:你有道理我自然听,但这件事是我有道理,自然是听我的了。
陆钺看着她理直气壮的小样,顺手勾了勾她的下巴:哦?绵绵都有些什么道理,不如说出来指教一二?
苏绵看他要笑不笑的样子,小心肝不争气地抖了抖,然后坚强地嘴硬道:道理就是......她低眉望着陆钺托在她下颌上的修长手指,灵光一闪,甜甜道:就是同生共死,生死相随。
她长长呼了一口气,挺了挺胸脯去看陆钺的神色,果见他目光一软,方才的那几分若有若无的淡漠和冷硬也都无息地化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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