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慕言有时候苦思冥想,琢磨着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十恶不赦,所以这辈子才遇见了玉离笙。
又或者是,他上辈子掘了玉离笙的坟,杀了他全家,抢了他的妻儿。
所以这辈子要过来偿还。
许慕言是多么地想,趁着玉离笙还没有长成大变态,赶紧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狠狠揍他两拳头。
可又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许久之后,许慕言才压低声儿道: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怪你,出家人本就要慈悲为怀,心系天下苍生,我爱天下苍生,我也爱你。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许慕言还是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去他娘的天下苍生,他只想快快乐乐地当一条老咸鱼。
玉离笙听罢,脸上流露出了晦涩难懂的神色。
隐晦地表现出了几分嘲弄的笑意。
在他看来,能说出这种话的人,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最起码,玉离笙就从未遇见过真正心系苍生之人。
小道士,我不想欺骗你,其实,我曾经也遇见过很多像你这样的修士,他们也都跟你一样,满嘴的仁义礼智信,口口声声说心系天下苍生,为百姓谋福祉,可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放弃了我。
玉离笙低声道:我曾经当过几年药人,被人放血,剜肉,痛苦不堪,救回了一个又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们当中有玄门修士,有出家人,也有普通老百姓。最可怕的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吗?
许慕言问:你说,我想听。
最可怕的事情是,他们从来不在乎我的死活,从未对我有过任何一丝感激,把我当个工具,还是可以反复使用的工具。甚至,连他们养的灵宠生病受伤了,也用我的血,我的肉炼制成丹药医治。
在那些人的眼中,我的生命还不如区区一个灵宠,甚至不如他们养在身边的一条狗。
小道士,难道我不是天下苍生中的一人么?玉离笙转头,定定地望着小道士,沉声道,佛云,一花一世界,一木一菩提,可我始终无法勘破其中关窍,我没有那种舍身取义,杀身成仁的觉悟,我没有。我只是想保护自己而已。可他们却觉得我生性自私冷漠,冥顽不灵,桀骜不驯。恶意剥夺了我的自由。
为何就无人过来渡我?
我知道自己并不好,但我也没有十恶不赦,作恶多端。为什么不能渡我?
许慕言知道玉离笙吃过很多苦,受过太多的委屈,他一直都知道。
也一直在想办法度化玉离笙。
可这太难了,他已经快要精疲力竭了。
许慕言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保护自己没有错,这世间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要求你一定要舍身取义,杀身成仁。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我始终相信,苍天有好生之德,绝对不会委屈一个好人,也不会饶恕一个恶人。
玉离笙,就让我来渡你罢,好不好。
玉离笙,我来渡你了。
玉离笙应声抬眸望去,有一瞬间,他在许慕言身上看见了光亮。
这是他一直以来都梦寐以求的,渴望有人渡他。
他希望世间有一个人是专门为了他而降生的。
专门为了渡他而来。
就是希望有一道光,彻头彻尾地属于他,哪怕他死了,也只能藏在他的棺椁中,照亮他的枯骨。
可真当有人这么告诉他时,玉离笙又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经历过太多失望,乃至于绝望之后,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包括面前的小道士。
玉离笙突然觉得,魔尊之所以没有将小道士拖过去犒赏三军。
没准就是想利用小道士,以此来驯化他。
或者是,小道士也在密谋什么,像曾经的那些人一样,试图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玉离笙不敢去赌,生怕赌输了就会万劫不复。
他答应过徐烟的,不管未来经历了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
活着才有希望。
只要他活着,早晚有一日要亲手诛杀曾经羞辱过他的所有人。
他要让那些人不得好死,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滔天的恨意宛如浸泡在了墨汁里的棉絮,密密麻麻堵在了玉离笙的心头。
他的心里只有恨意,没有任何良知,一双淡如琉璃的双眸,深邃冰冷,没有任何一丝温度。
许久之后,玉离笙才缓缓舒了口气,似笑非笑地说:
好,小道士,你来渡我罢。
只不过,玉离笙要让他用性命来渡。
哪怕小道士临阵退缩了,玉离笙也会亲手将他推出去赴死。
这可能就是玄门正道所说的以身殉道罢。
玉离笙心道,他只不过就是想要成全小道士而已。
小天蝎。许慕言隐约察觉到玉离笙眸色中诡异的冷光,忍不住转头看他,微微抿着苍白的唇角,轻声道,我就是上苍派下来,专门渡你的,我我只为你一个人而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小天蝎回头看看小道士吧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突然变得安稳起来。
魔尊并未再寻二人的麻烦了,听闻是最近又有了新欢。
还是一对双生子,模样生得绝美,年龄不过十六岁,哥哥温润如玉,清俊出尘,弟弟明艳动人,热情似火。
乃是玄门家族出生的子弟,自幼就学了好些术法,剑术也不错。
因为一个家族都被擒获,为了保护族中亲人不受迫害,兄弟二人自愿在魔尊座下为奴为宠。
更难得可贵的是,兄弟二人是玄门修士,自幼就泡在药浴中长大,身骨比普通人要柔韧许多。
听闻,能做出常人难以做到的姿势,比女子的身骨还要柔韧。却又不失男子的英气。
魔尊最近对二人爱不释手,原本陪在身边的炉鼎,也早就玩腻了,随手就打发给了座下的魔人。
抱着兄弟二人寻欢作乐,夜夜笙歌,载歌载舞,哪有闲情逸致,想起地牢中关押着的玉奴。
可能是由于许慕言容貌毁损的缘故,魔人连饭都不给他吃了,好似要放任他自生自灭一般。
好在玉离笙现在对他还算不错。有玉离笙一口吃的,就绝对少不了许慕言的。
一个馒头掰两半,你一半,我一半,一碗清水,你一口,我一口。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都让许慕言有一种,他和玉离笙是一对夫妻的错觉。
不仅分食物吃,分水喝,地牢里很冷,一年四季阴冷刺骨。
两个人好像困兽一般,夜里抱在一起睡觉,互相给对方取暖。
但好景不长,可能是此前被魔尊当胸踹过一脚的缘故吧。
许慕言最近一直觉得胸口好闷,好像堵着一块大石头,不上不下的,压得他难受极了。
一开始,他也没当回事儿,心道,以前师尊教训他,那是真下狠手,别说用脚踹了,还用剑鞘抽他。
不也一样没什么事,男子汉大丈夫的,哪有这么娇气。
遂也没管。
可是后来,许慕言正在给玉离笙唱歌,唱着唱着,胸口又闷了起来。
玉离笙急忙问他怎么了,许慕言摆了摆手,说自己没事。
却又在下一瞬,哇的一声,吐出好大一口黑血来。
玉离笙的瞳孔骤然发颤,满脸震惊地盯着小道士吐血。
也是这时,许慕言才发现,魔尊的一脚和师尊的一脚,还是不一样的。
当初师尊再打他,也没有下死手,一直吊着他的命。
生病受伤了,师尊还会给他治疗。
可是,魔尊暴戾恣睢,残忍无情。
那一脚下去,直接就是把许慕言往死里踢的。
竟然生生踢碎了许慕言的内脏,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好痛好痛。
许慕言软软地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小团,两手紧紧捂住肚子,好像搁浅的鱼儿一样,嘴巴里源源不断地冒出了血泡。
小道士,你这是怎么了?你哪里疼?告诉我,你到底哪里疼?
玉离笙急切地询问道,两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是不是魔尊对你做了什么?你说话啊,小道士。
许慕言只觉得好痛,身子好沉好重,他好想死。
想赶紧离开这个时空。
再也不想这么痛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