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季孺人。司制来不及细想,只福了福身,捧着衣袍入殿。
殿外无人,叶照合眼平复体内翻涌的真气,片刻后方才缓过劲。
她的九问刀心法,原就是纯阳的内家功夫,可化冰融雪,方才在司制熨烫了四五分平整的基础上,她运功于指尖,催高了温度。
只是,实在太耗心力了。
她侧首看一旁铜盆中的倒影,水中面庞苍白一片。
眼见萧晏已进完膳,正在用药。
叶照提了口气入殿给他更衣。
仿佛气色不太好,把阿胶羹进了,回头再眠一眠。萧晏揉了揉她丰茂的长发,垂首吻她眼下泪痣。
带人离开时,还不忘回眸看她。
三千宠爱,温柔缱绻,也不过如此了。
叶照欠身莞尔,目送他离去。
你们也退下吧,我不用伺候。
直到萧晏拐出外门,叶照方禀退侍者,暗舒了口气。
然一颗心却莫名悬着,这个清早,大半个时辰的功夫,总是说不出的奇怪。
心静下来,神思便慢慢清明。
电光火石间,叶照眉心陡跳。
朝服虽干净却未熨烫。
掌事姑姑衣衫齐整却未簪发。
司膳、司寝来时皆神色匆忙。
司制更是连炭火都来不及点好备下。
若萧晏病后销假要上朝,府中至少在前一日便将事宜准备妥当。
所以,今日参与朝会根本是他临时起意。
为何要如此?
除了他在试探她,叶照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叶照掐着掌心,回想方才种种。
若她所料无差,那么她已然露了马脚,且有三处。
一则萧晏划破她手指敷药,她耐力太好不知疼痛。
二是给他剃面,收刀过于利索,他回望的那一眼,当是感觉到了。
再者便是朝服,不该去碰的,显然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叶照起身,从妆匣中拣了把与青铜剃刀相差无几的修眉刀,拢入袖中。禀着方才给萧晏剃面的位置和姿势,重新收刀切掌。
然后握上袖筒卷边,沁入血迹。
看起来,尤似掩盖许久的模样。
想了想,她又拐进内室,寻了萧晏先前给她用的药,倒在伤口上。
整整一瓶,敷了一半,撒了一半。
菱花镜中,现出她顶着一头细汗的清丽面庞。
面庞上,是一双疼的通红的眼睛。
她用力掐了把伤口,终于逼出一行泪水。
第12章 、玉镯
萧晏的确临时起意上的朝,挂在兵部的告假书还不曾销掉。皇帝亦爱惜这个儿子,散朝后留他叙了会话,便让他依旧回府中休息。
贤妃早闻了萧晏入宫参与朝会的事,遂急急派人来请。
闻贤妃唤他,皇帝亦起身,朕同你一道去,瞧瞧你母妃。
皇帝没传御辇,父子两个走在宫道上,边走边闲话。
皇帝道,勤政殿过去,不少的路,你身子可受的住?
萧晏道,还成。
顿了顿,又道,日头出来了,父皇若觉躁了些,儿臣去请母妃过来便是。
皇帝笑了笑,无妨,朕去。
贤妃住在西六宫的昭仁殿,距离帝王的勤政殿,有小半时辰的路程。
昨个侍奉你的人可还顺意?皇帝转了话头。
尚可。一提到叶照,萧晏不自觉翘了翘嘴角,又自觉地压下去。
皇帝蹙眉看他,怎么,得你即日纳即日幸的人,回头就这两字评价?看来是空长了一副容貌。
母妃怪会一股脑告诉父皇。萧晏嘟囔道。
是襄宁闹皇帝顿了顿,没再说话。
萧晏只当未闻。
原来关于昨日的事,是从霍青容口中知晓的。
所以昨夜皇帝是在徐淑妃处。
这原也没有什么好忌讳的,皇帝顿口掩饰,自是旁的缘故。
果然,皇帝轻叹一声,七郎,你可怨父皇?
萧晏笑道,父皇这话便是折煞儿臣了。儿臣同襄宁一道长大,感情上与安乐、平康她们无异。
安乐公主,平康公主,是他血缘手足。
他待霍青容亦是如此,并无男女之情。
襄宁那丫头说了,有法子给你寻药。还有半月,要是寻来了,你们还是按着前头的婚约,明岁成婚。皇帝顿下脚步,拍了拍萧晏肩膀,怎么说,定北侯府是一大助力。
两年前征钱粮,萧晏将洛阳世家得罪了个遍。
就剩一个定北侯府持着中立之态,甚至霍小侯爷同萧晏私交甚好。
私交甚好的霍小侯爷给秦王殿下寻药去了。
但是,他寻不来了。
萧晏笑了笑。
他生得白皙俊美,眉眼皆随了他母亲,又比母亲多出两分生而贵胄的清贵浓丽。
皇帝看得,不由多了两分笑。
便道,所以,你如今房里的人,且先莫越过襄宁去。
这话的意思是,在确定襄宁能否进门前,且别弄出个庶长子。
萧晏嗯了声,抬头望天,贯是一副笑意温和的模样。
然浮在面上,盈不尽眼眸。
行过太液湖,经一片碧绿垂柳,富贵牡丹,再拐过一甬道,见日光扬扬铺满每一寸朱墙碧瓦,便是到了昭仁殿。
昭仁殿陈设简单,鲜少植花种草,大片的空地皆是日光流泻,粲粲金金一片,是合宫中得日照最长的殿宇。
虽无金玉显贵,却是金玉换不得。
天家父子免了通传,踏入殿来,殿中妇人正掐着时辰,将小厨房现做的膳食端上桌。
占你的光,朕有口福了。
那父皇多用些。
进了屋子,皇帝不必多礼四字还未出口,贤妃便已经跪下行礼。
皇帝收了笑,起来吧。
一桌膳食,原都是萧晏的口味。
萧晏有些积食,贤妃怕他伤身,也没有勉强他多用,只爱怜地多看了他两眼。
然后到底还是弯下眼眸,给皇帝盛了碗羊肉汤饼。
香!皇帝重新展颜。
小厨房还有。
皇帝用着膳,贤妃同萧晏在一处闲话。
也没说太多,左右廖掌事一早便拣着重点来回话了。眼下,手里正捧着一个紫檀八宝锦盒。
贤妃接过来,打开给萧晏道,季氏既得你心,便好好待人家。这是母妃的一点心意。
这哪是一点心意。
锦盒中是一对镯子,莲花纹缠金青玉镯。
一点金线已经是补过的,玉也不是好玉,在寻常人家或许还能够贴补些家用。在这皇室之中,怕是打赏给稍有品级的掌事宫人,都还略显寒酸。
但,这是贤妃的陪嫁。
当年也确实贴补过家用。
三十前年,这天下还不姓萧,是赵家皇朝。
然建德年间,赵氏天子昏庸软弱,宗族无以为继,外戚姜氏专权,把持朝政,只晓圈地累权,不思民间哀鸣。天下百姓受其苦,有志之士皆欲除奸佞,诓社稷。
萧明温,如今的天子,便是其中的一个有志之士。
他同贤妃杨菱皆是庐阳寒门出身,乃青梅竹马,少年夫妻。
婚后一载,反姜氏彻底爆发,萧明温投笔从戎,入了军中。
彼时的赵氏大凉内忧外患,这一仗从反姜氏打到退蛮夷,竟是七年光景打马过。
七年里,天灾人祸,夫妻间断了音讯。
杨菱诞下长子,送走公婆。当了一对陪嫁的镯子,一半给公婆敛尸买棺,一半维持母子二人生计。只是乱世之中一个弱女子,到底没能护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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