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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戈走到他跟前。林晗指了指那两架书,“听你谈吐想必是识字的,平日里想读书,到我这来看。”
卫戈的视线落在他手中书册上,念道:“《经略策问》。”
“猜猜是谁写的?”林晗冲着他扬了扬手里的书,微微一笑。
卫戈垂首摇头。林晗笑道:“昔年聂峥选伴读时,在紫微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答问,年仅十四,胸中竟有经天纬地的才干,裴信大喜过望,当即就敲定他做我的伴读。这本书么,就是他自己写的,里头记述了当日情状。”
他说着竟然哀叹道:“聂铭轻侮于我,死不足惜。聂家鹰视狼顾,亦非善类。可聂峥在我心里不一样。”
即使他不说,谁都能看出两人关系极其亲密。卫戈垂着眼睛不说话,林晗眼中流露出赞许之意,自顾自地往下道:“看得出来他挺欣赏你,也不枉我一片苦心。”
“聂将军跟我印象里的世家子弟不大一样。”
林晗笑着,指头在书册上敲了敲,“自然不一样。英雄惜英雄,你会跟他处得来的。才一天不到,我看你跟他都赶上他跟我了。”
“没这回事。”卫戈忙道。
“我又没怪你。”林晗把书册放进他手里,“你们下午都说了些什么?”
卫戈犹豫一瞬,如实答道:“我以前在天狼营,知道有些关乎裴氏的事,就告诉他了……此外,聂将军听说我武艺不凡,有意托我替他送一封家书。”
聂峥被贬谪到边关苦地,自从离开盛京便同家里断绝了音书。想必是朝廷不允许他私下里跟聂家通信。
“好啊。那你答应了?”
林晗脸上沉静,辨不出喜怒。卫戈否认道:“我没有。我让他跟你说。”
林晗笑道:“他是我从小到大的好友。你答应他吧,替我做个人情。只怕朝廷不许他传信,路上需谨慎些,别漏了风声。”
卫戈握着手里的书册,揣摩片刻,慎重地点了头。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聂峥便欣喜万分地来敲林晗房门,生生将他从梦里惊醒,一进门便将林晗抱了个满怀。
“还好有你们在!不然我这封信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送出去。”
林晗双手双脚地把他推开,犹带着困意,“多大点事。别谢我,谢卫戈去。”
聂峥嬉笑道:“一家人嘛。”
他正要捶他两下,便见聂峥骤然沉下脸色,愁道:“盛京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回家。”
林晗缄默片刻,笑道:“总有机会,操这些心做什么。”
“自从你跟我说了那番话,我便忧心忡忡。万一裴信对我家中不利,那该如何是好?”
林晗思索半晌,安抚他道:“裴信也不是傻子。就是他有心,现今不会动手的。你忘了,聂家手上还有几十万苍麟军,岂是轻易能动的。”
这句是肺腑之言。世家大族好比参天古木,根系深埋地下数丈,并非朝夕可以撼动。林晗与世族角力多年,深有体会。
似是觉得有理,聂峥宽心许多,长舒了口气。林晗拍了拍他肩膀,“比起这个,你更要替自己谋划才是。”
正在说话间,外头院里又有人叫他们。林晗起身开门,见聂琢提着盏灯笼,手里捏着公文似的东西,脸上急匆匆的。
“陛下,凉州发来的公函,连夜送到的,不知道为了什么大事。”
林晗把公文捏在手里,转而交给聂峥,“你自己看,我还困着。”
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喉咙有些发涩,干脆靠着床边围屏假寐。聂峥读了信,一脸凝重地望向林晗,“凉帅*写的。”
林晗沉吟片刻,“噢,息慎啊。”
息慎是他母族亲戚,暂时总领凉州军务,据说在凉州颇有威望。林晗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看向聂峥,“他说什么了?”
聂峥眉间隐有不耐,“要我去宛康迎接达戎使节。”
“好事啊。”林晗道,“我听说息慎为人不错,谨小慎微,知人善用,还有爱民的美名。”
聂峥叹道:“凉帅的面子我自然会给。可是近来这达戎人不知好歹,咱们每年接待使臣,哪次不是尽心细致,厚礼相待,花了多少银钱。这帮子人不思感恩不说,竟还生出不臣之心。蛮夷之属,不可教化,依我看打就完了,给他长这些脸做什么!”
林晗忍不住轻笑两声,温和地瞅着他,“廷卓啊,这番话要是被朝中那几车主和的大臣们听了,他们可就不高兴了。”
聂峥冷笑一声,不以为意。林晗从他手里抽过公文展开来看,“时间还挺紧迫,看来你要马上赶过去了。”
“你跟我一块。”
林晗思量一瞬,对聂琢道:“把卫戈叫上,即刻动身往宛康去。”
聂琢领命出去,不一会便孤身回来了,吞吞吐吐地交代:“他说他不去。他要往盛京送信。”
“不去算了,不带他了。”林晗坐在床边穿鞋袜,佯作愁苦,“哎呀,我怎么连封信都比不上呀……”
聂峥虽是感激,心头亦过意不去,忙哄道:“你可不一样,昭昭日月,朗朗乾坤——”
林晗将公文贴在他脸上,他方住了嘴,憋下一大段歌功颂德的漂亮话。
聂峥清点几十随从,留下聂琢守着北受降城,一行人即刻出发,往宛康办事去。宛康距离北受降城不远,若是快马加鞭,一天便能赶到。
大漠的景致单一,放眼望去只见高低起伏的沙丘。从早跋涉到晚,宛康城所在的绿洲已然遥遥在望。城头竖立着几色军旗,迎着荒冷孤寂的风招展。
第20章 谜画
还未至冬日,盛京城便飘起了小雪。晨光和夜色交融为朦胧的深蓝,点点白雪在空中轻盈地纷飞交错。
庭院深深,好似被水墨晕开,雪瓣在灰蒙蒙的夜色里洒落,融融的石灯晕透浓稠的墨黑,静谧幽邃地竖立着。连着三季花木扶疏的园圃沉眠在飞雪之下,往日容光统统隐得苍白干净。
瓦楞上结了霜,雪水顺着屋檐滴落,声响不绝如缕。
穆思玄在庭前等了许久,御寒的素白裘衣上晕湿了一滩水渍。飞雪落到他的眼睫发间,越发显得冰肌玉骨,不似凡尘中人。
他是白莲神君的儿子,承袭了当初宠冠六宫的妖妃的容貌,却无半点王孙贵胄的跋扈之气。容貌清冷出尘,性子倒温柔和善,待人接物恰到好处,与其接触过的人没有不称赞的。
仆从提着小灯笼,缓缓地行在庭中砖石小径上,身影在夜色中晃晃悠悠。
穆思玄身旁有一棵千叶桃花树,花叶已经凋零不见,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黝黑如墨。他出神地盯着那颗树,像是想要从那一无所有的枝条间瞧出些生气,冷不防被人轻轻唤了声,失神地瞧过去,眼中陡然放出光彩,略低着头,露出个客气十足的微笑。
“檀王,丞相近来旧疾复发,说您的心意他领了,今天实在不便见客。”
他眼中的期待像是被冰凝住了,犹疑着开口:“我听说他几日不曾出门,原来是真的。是什么旧疾,看过医生了吗?”
仆役对他恭敬地一拜,守口如瓶,显然是不能多嘴的。穆思玄怔怔地转开视线,心头好似一瓣漂泊的浮冰,在风雨里上下浮沉,自语道:“我知道了,他是不愿见我。”
他略有些怅惘,仍没忘了同下人致谢:“劳烦你了。这株碧桃花长得很好,能让我再瞧瞧么。”
“檀王请便。”
待到那人退去,他眼里立时被一股萧瑟盈满,好似也变成了那株了无生气的桃树。
穆思玄与裴信都做过柳太傅的学生,两人却并非同辈。他初时与裴信并不相识,当年母亲受宠,平白无故招了许多嫉妒,被人设计陷害,流落到宫外,慌张地逃避仇敌的搜寻时被裴信所救,阴差阳错结识了这位师兄。
谁知道后来造化弄人,裴氏因为立储的纷争一落千丈,穆思玄一直颇为自责,却没法在裴信受难的时候报恩。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