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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峥带兵在前,遣派斥候向林晗回报军情。凉州城风平浪静,没发现胡族身影。中途休整时,林晗寻了处高坡,登上坡顶遥看城墙,却望见些寂寥的狼烟。

他心中涌起些不祥的预感,望向身旁一脸稚气,眼巴巴盼着父亲的息谨,正欲开口安抚两句,便有人抢先说话。

裴纯行一身燕云银甲,握着马缰,仍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轻声道:“息将军为国为民,乃是我大梁之福。”

息谨不解地望着他。

林晗清了清嗓子,道:“歇够了,继续往前走吧。”

大军一路南下,畅通无阻。到了凉州城门前,偌大的城市竟出奇地静寂,烈风中散发出一股浓稠的焦腥味。

苍麟军守在大开的城门口,聂峥策马而来,神情凝重。他走到林晗跟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量私语。

“达戎屠城了。”

轰隆一声,达戎屠城四字宛如晴天霹雳,砸得林晗神志恍惚。

他捏紧缰绳,找回些冷静,颤着声问:“息将军呢?”

聂峥轻轻揽着他的肩,别开目光:“含宁,别太难过。”

林晗挣开胳膊,低声道:“替我拦着谨儿。”

他催马进城,身后一队燕云军迤逦相随。马蹄走过几条大道,越往城中,血腥气与腐臭越浓,仍有些余火在垮塌坍圮的房舍间张牙舞爪。

街道上不见半个人影,整座城变成了死城。达戎人、梁人、寒疆人的尸首堆叠成山,残躯断肢散落遍地。

胡姬酒肆被烧得只剩歪斜的木架子,一具雪白的躯体暴露在废墟中,双手反绞,臂膀布满了青红淤紫的勒痕。

他认出那是救过他的康姑娘。她衣衫破烂,歪靠在断成半截的柜台上,浑身都是遭过凌辱的痕迹,下巴被敲打脱臼,悲愤惊恐地张大嘴,死不瞑目。

林晗脱下斗篷,翻身下马,抱起她的尸首,替她穿好衣裳,用斗篷紧紧裹着身躯。他将她抱上马背,一手牵着缰绳,慢慢走过尸山血海的凉州城。

一行轻骑停在凉州城府衙前,林晗手臂垂落,倏然跪倒在地。

“舅舅……”

凉州府衙垒满了士卒的尸体。此地经历过一回惨烈的巷战,到处都是歪斜的旌旗。梁军大纛飘在府门前,已然破碎残缺,旗上挂着个被砍断手脚,剥光衣衫的人,正是息谨的父亲。

第233章 人间炼狱

林晗盯着满目疮痍,人间炼狱的景象,眼眶中热泪突突跳动。

“都是,都是我的错……”他恍惚地低喃,眉心拧出几道丘壑,面庞因痛苦而扭曲,“都是我的错。”

马蹄哒哒响起,踩过血泥污浊的街市。裴纯行在府衙前勒马,展望高处,被惨状骇得大惊,垂眼四看,见林晗跪在门前,急促唤道:“衡王!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林晗仰面朝天,泪水如同珠串下坠,覆盖满脸。

他颤着喉咙,愧歉道:“是我抗旨去孤阴山找裴桓。我若是听命去草原打达戎人,兴许凉州城就不会沦陷。”

裴纯行身居高位,心思缜密,曾听得些许朝中风声,厉声斥道:“简直糊涂,你要是去若泽草原,按安子宓这德行,你和裴桓就都回不来了!”

林晗一怔,稍稍找回了些理智。他抬起泪雨朦胧的眼睛,一看到尸横遍野的惨况,心中又是一阵揪痛。

裴纯行神情沉重,静默无言地望着息慎的尸首,半晌,沉声指使军士上前,叮嘱道:“好好安葬息将军。”

街道中哀风盘旋,几个燕云军收起大纛,安置了尸骨,寻来一张毡布仔细裹好。林晗颤巍巍起身,在他们近旁看了许久,哑声道:“息将军是为守凉州城战死的,城破人亡,能否上请朝廷为他追封?”

裴纯行略微点头,肃然道:“衡王,逝者已矣,节哀顺变。追忆逝者是好,也别忘了怜悯活着的人。”

“我明白,”林晗转向几个士卒,长叹一声,擦净脸上泪痕,“此事先不要告诉息谨。”

他命将士带走尸骨,暂时收殓了。不出片刻,息谨与聂峥便从城外赶到府衙前。

息谨一路上目睹了凉州城的惨状,脸色煞白。自小生长的家乡被祸害得面目全非,她两眼盈满了泪,六神无主地开口问:“表兄,见到我父亲了吗?”

林晗道:“方才遇着几个伤兵,都说凉帅带着主力退守灵州去了。谨儿莫担心。”

息谨看了看他,目光落到聂峥脸上,将信将疑。

“我爹不会不顾城里士卒百姓,退守灵州的。”

“谨姑娘,战事瞬息万变,凉帅定是有他的计较。”聂峥轻声劝慰,“这府衙是不能待了,你有没有好去处,供咱们先行下榻,商议讨伐胡贼的事。”

息谨思量一番,似乎觉得他所言有理,抬手擦了擦眼眶,呼出口气。

“那……去我家吧。就在凉州大营附近,顺道送将士们回营。凉州城这副模样……委屈大家了,应当不会有胡人在这里了吧?”

她的话久久无人回应。息谨来回凝视着周围人的神情,清丽的小脸逐渐皱起,眉头绞在一处,放声大哭。

众人皆是神色黯淡,压抑着哀痛。天地都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中。

息谨号啕哭叫,猝然跪地,对着成山的尸骸失声道:“凉州父老!是息谨无用,没能守住城池,害你们丢了性命——”

林晗挪动步子,有力地扶起她,道:“谨儿节哀,此事我必要达戎血债血偿。”

话音刚落,他便转向聂峥,道:“时值盛夏,达戎人迁居到了何处放牧?”

聂峥目光涣散,听到他问话,双眸中立刻聚起一团火苗。

“若泽草原边界,黑水河流域。”

“去给我杀。”林晗面如寒霜,“不管老幼妇孺,全部剁成肉泥。贺兰稚想报仇,告诉他到凉州来找我。”

“好。”聂峥果断应答,“我把凉州的事交给三郎,这就派人叫他过来。含宁尽管差遣他。”

聂峥俯首抱拳,朝身边亲信呼喝一声,点了一半苍麟军出城北上。息谨领着他们到了自家府中,林晗才知,她与息慎住的不过是件四方小院子,仅有三间屋子,房舍简陋,墙瓦单薄。

堂屋狭窄,只摆了几条胡凳,多塞张桌子都够呛。整座城都被胡人洗劫过,连这不起眼的夯土小院都没逃过一劫。院子一角垮塌,各处有火烧的痕迹。

她家中实在清贫,没什么能抢的,故而屋子里的物件没少,只是被翻得七零八落。

息谨将几条小凳整齐地摆在院里,供他们坐着歇息。林晗与裴纯行心事重重地坐着,仿佛丢了魂魄,良久不说话。

院里萧瑟寒凉,偶尔刮过一阵腥风,风声呼啸,好似鬼魂哀泣。息谨在三间屋子里穿梭,忙着收拾打扫,将散乱歪倒的物什归位,怀抱着几捆书册出门,摊在小院里晾晒。

裴纯行注视着她的动作,道:“这都是什么书?”

息谨利索地翻开书本,轻声道:“家父平生有个心愿,他在凉州十来年,早将此地当做故土,便想在有生之年著成一套本地风物志,如今已写成半部书了。幸好胡人不识字,没把它毁掉。久没人照管,有些发潮,翻出来晒一晒。等到去灵州,我得把这些书好好交给他。”

林晗与裴纯行对看一眼。

裴纯行道:“没想到凉帅还有此等才情。息姑娘,我对凉州也颇感兴趣,能否借我一观?”

息谨迟疑地望着他:“这些书虽不起眼,但都是家父心血,裴谏议不嫌弃,便先将头卷拿去看吧。”

她低头一一找书,背后两人交头接耳。林晗弱着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裴纯行眼神微动,合目不语。

院外兵马响动,两人顿时起身,眨眼间便见聂琢带着人马前来。聂琢将手中铁戟横在地上,半蹲着行了个揖礼。

“殿下,微臣前来领命。”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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