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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晗朝手下使了个眼色,便有人上去捡走了金鱼袋。袋子里鼓鼓囊囊,打开一看,里面塞着根锦缎衣带,蘸酒写的字迹还没干。
柳太傅写了两个字:废立。
林晗猛然攥紧拳头。抬头再看,方才蜷着人的墙角已经空空如也。
“安氏要废皇帝。”他低声自语。
所以,大张旗鼓地把各路诸侯叫来,压根不是为了心平气和地谈判。
“把这个拿给你舅舅看看。”林晗道。
卫戈不了解柳太傅的威望,掂量着手里的金鱼袋,道:“就凭这个,劝得住我那个舅舅?”
照长公主的话,惠王心慈手软,那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
林晗没了闲逛的心思,慢悠悠朝馆驿走,叹道:“盛京世家众多,往年流传一首歌谣:聂赵裴王,韦柳陆张,顾崔卢齐,周杨陈康……这些世家扎根朝堂,当中唯独柳氏从未领过实权,可不论是谁都要给他们三分薄面。柳家不出权臣,他们更高明,只做权臣的老师,桃李满天下。柳太傅说的话,他还是会听一听的。”
世族是门阀,那柳氏不光做门阀,还做学阀。入朝为官的人谁不敬重师长?柳家的人随口一句话,都能在盛京掀起一道波澜。
可就是这样,柳太傅居然被逼得当街装疯卖傻以求自保。那宫里的安老太婆究竟用了什么狠毒招数?
回到馆驿,林晗叫人给惠王报了信。三人在房中见面,惠王看过柳太傅的金鱼袋,听完来龙去脉,一脸凝重,将信将疑道:“都是真的?”
林晗笑道:“这金鱼袋做不得假呀。”
惠王脸色由青转白,强压着愠怒。
“我先前便听说,安氏谋害朝中大臣,原以为是空穴来风,谁知道她竟然真的如此胆大包天!”
“皇叔,明天咱们可不能空手进宫,任人宰割。”林晗轻声道,“一定要带兵。”
惠王犹疑不定,背着手踱来踱去。
卫戈道:“舅舅,我们带人进宫,只为自保。安氏妄图废立,就和她据理力争。”
惠王一拂袖,长叹了声,沉郁道:“你俩安排吧。”
翌日五更三点,正是上朝的时辰。天色蒙蒙亮,街衢空荡无人,宫门前已经排着长队。各路王侯、南北世家家主皆身着礼服,在内侍的接引下步入宫城。
紫极殿中候立着满朝文武,最上方皇位空悬。龙椅背后搭起一行珠帘,帘后是两扇澄金的纱幕,隐约可见有人高坐在后头。
安子宓立在右首,离皇位一步之遥。这厮在塞外打了败仗,林晗给他擦了屁股,回到盛京,不仅没被定罪,反倒升了官,成了辅国大将军。他身材高大,容貌甚伟,却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自以为大权在握,便居高临下地扫视过殿内众人。
“都来齐了,诸位远道而来,先坐下吧。”
紫极殿内的龙柱间摆设着几列坐榻,公卿王侯们纷纷入座。晃眼间,林晗瞧见个熟悉的人影。楚王穆惟桢正对他坐着,长眉紧锁,脸色难看。
大殿内静寂无声,山雨欲来。
安子宓身着武官朝服,按剑踱到皇位正下方,面对着满殿乌泱泱的公卿王侯,满意地笑了笑。
“今日召集诸位,有两件要事商议。当前国事繁重,太后体恤各部衙门劳苦,欲擢选一人总领政务。安某不才,愿以身报国,为陛下、太后分忧,暂领丞相一职。”
话音一落,百官诸侯面面相觑,殿中回荡着压低的议论。
林晗厌烦地别过眼睛,朝着左侧卫戈微微倾身,道:“现在什么货色都能做丞相了。”
卫戈看向惠王。舅舅一脸隐忍,仿佛吃了苍蝇。
突然有一人朗声道:“安将军手上有了兵权,还要总揽政事,不太好吧?我看丞相一职还是让给他人,也免得你身兼数职太过辛劳,违背了太后娘娘体恤臣民的初衷。”
林晗瞅着那人,低声道:“那是齐震,齐琒兄长,当朝怀化将军。安子宓让他弟弟背了黑锅,他心里怨恨着呢。”
卫戈思忖一瞬,道:“齐琒将军如今在咱们这边,那这齐家──”
他的话没说完,安子宓便高声笑道:“齐将军多虑,某愿为大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何辞辛劳!”
齐震控制着神情,还是露出几分鄙夷不屑。
齐震之后,朝堂里再没人提出异议。那澄金的珠帘后突然有影子动了动。不一会,便有内侍捧着丞相印绶匆匆上殿,交到安子宓手中。
楚王重重地闭上眼,前襟不断起伏,正要握着佩剑起身,却被一旁的惠王拽住衣袖。
安子宓将相印佩在腰间,更是志得意满,一扫众臣,道:“这第二件事,皇帝卧榻许久,难以亲政。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有意退位,迁居宸安宫做太上皇。我想另立陈王为帝,诸位意下如何?”
终于说到正题了!
紫极殿阒静无声,没谁敢接下这个危险的话题。
良久,林晗嘲道:“安将军,废立之事不可儿戏啊。”
安子宓定睛瞧他,舒展眉目大笑:“这是孝昭殿下?”
林晗横眉冷对,待他笑完,淡淡道:“好笑吗?安将军在西北被达戎人杀得落花流水时,也会有这般高兴?”
紫极殿内顿时一片哄笑。
安子宓清了清嗓,避过话头,道:“陈王年纪虽小,但少年聪慧,有帝王之相。”
惠王面有愠色,道:“当今陛下有什么过错,你要另立新君?简直欺人太甚!”
安子宓被他戳破,脸色一黑,拂袖道:“哼!你们这些宗室只知享乐吵闹,哪知国事艰难!陛下是主动退位,与我何干?”
“那就让陛下出来见见群臣,”楚王穆惟桢厉声道,“免得你们信口胡言,只手遮天。”
安子宓神色傲慢,揶揄道:“楚王,惠王,你二人这么着急做什么?莫不是因为嫉妒陈王,心怀叵测……”
“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穆惟桢忍无可忍,猛然起身,指着安子宓怒斥。
安子宓眉间盘踞着怒火,高声喝令:“陛卫在哪?把他拿下!穆惟桢,你以为这是荆川,由得你放肆?”
林晗拔剑而起,款步走到殿中,纯钧剑锋映着日光,直指安子宓。
“我看谁敢动楚王。”他环顾四下,挡在穆惟桢前方,抬高下巴缓缓质问,“安子宓,凉州百姓的冤魂没到你梦里哭诉吗,你夜里还睡得着?敢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扬。”
他的语气激得安子宓背后一凉。安子宓迟钝一瞬,面庞浮出扭曲的怒意,铛然拔出了剑,与林晗遥遥相对。
一阵兵铠碰撞,黑甲红袍的禁卫军鱼贯而入,将群臣环绕得水泄不通。长刀齐刷刷出鞘,对准殿中两人。
紫极殿内千钧一发,百官大气不敢出,紧张地观察局势。有人窃窃私语,为两位亲王捏了把汗,担忧他们会命丧当场。
安子宓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唤道:“禁军?愣着干什么!殿上拔剑,这衡王要造反,还不快快把他轰出大殿!”
卫戈突然沉声道:“你敢动他,你就试试看。”
短短一句话如有千钧重,霎时镇住了殿内剑拔弩张的气势,引得众人纷纷朝他观望。
安子宓审视着眉眼深沉的安国郡王,权衡一番,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抖了抖袖子,收剑回鞘。
安国郡王执掌着北境燕云军,那是有实权的人物。他在西北塞外连连大胜,七次大捷打得达戎溃不成军,威名早就在梁国家喻户晓,无人不钦佩敬服。安子宓不把三位亲王放在眼里,却不敢轻易招惹裴桓。
有句话说得好,百世诸侯,数年天子。废立皇帝根本碍不着裴氏,皇帝就是死在宫中,也对在座的世族毫无危害。天子谁都能做,随便选一个便好,安子宓没想到裴桓会跳出来反对他。
安氏在盛京只能算新贵,就算裴氏比以前衰落不少,裴桓还在,他们就没胆量跟这等百年世家抗衡。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