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训完两个粗心的学生,老师们又从桌上的果盘里随手拿了点水果出来,塞到他们手里,让他们回去叫另外需要谈话的学生进来。
陈墨白和沈清道完谢,一起退出办公室,等走远了些,两人对视一眼,笑得前仰后合。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在各科老师的联合下差不多成了谈话大会,回来一个叫一个,算是老师们在期末考试前给大家紧紧弦。
老师们就算教训人也不会很严厉,谈话回来的神情都不是很难看,只有张馨羽一个,回来就趴在桌子上哭。
没有老师坐镇,教室里乱哄哄的,陈墨白一边写着卷子,一边问和张馨羽一起回来的杨盈:她怎么了?
杨盈往那边看了一眼,小声道:老师说她最近上课时没什么精神,让她平时在家里早点休息。
陈墨白手里的笔停顿了一下。
她有些疑惑地想了一下刚刚听到的话,没发现什么不妥。
杨盈能看出来朋友的疑问,但她不好随便说出里面的缘由,只能吐吐舌头,道:我去安慰安慰她。
张馨羽的外公前些日子心脏病犯了,这段时间一直呆在重症监护室里,张馨羽是被爷爷带大的,这些天一直都在担惊受怕。
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多陪陪这个朋友。
陈墨白点点头,紧跟着从书包里摸出两颗梅子糖,放到杨盈手里:你一颗,她一颗。
杨盈其实一直对自己和张馨羽交朋友的事有些内疚,毕竟之前被嘲笑的是自己,帮她出头的却是陈墨白。虽然张馨羽后来跟自己道歉,算是冰释前嫌,还阴差阳错地成了朋友,但张馨羽和陈墨白之间单方面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墨白是她很要好的朋友,她在幼儿园的时候就喜欢和她一块玩。墨白不像她一样胆小,会在她被欺负的时候保护她,帮她讨回公道,也很注意她的感受,和她做朋友无疑是一件很让人轻松愉快的事。
就像自己现在和张馨羽做朋友一样,墨白虽然和她不熟,但因为是自己的朋友,总会有意无意地照顾一下。
杨盈当着她的面把自己的那颗拆开,丢到嘴里,笑着贴贴她的脸颊。
梅子糖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微酸带甜,让她用眼角余光瞥到后桌时微微一怔。
沈清一直瞧不上张馨羽,大概也瞧不上被损一顿还上赶着和人做朋友的她。
但其实张馨羽人不坏,只是嘴快了些,说话也没什么遮拦,一看就是被家里宠大的孩子。真正和她做朋友之后,就会发现她是个嘴硬心软的脾气,也特别护短。
杨盈默默腹诽,转身走向自己正在哭泣的朋友。
只有墨白才是她的朋友,她没必要和这个过度保护墨白的家伙解释什么。
沈清打了个喷嚏。
他有些莫名地左右看看,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用笔帽戳戳陈墨白。
陈墨白回头看他。
沈清把手伸到她面前。
陈墨白叹口气,从书包里掏掏,拿出一颗同样的梅子糖放到他手心。
钱玮琪也默默伸出手:见者有份。
陈墨白没办法,也给他拿了一颗,随后转回去,继续写卷子。
沈清看了钱玮琪一眼,把手摊开。
钱玮琪刚准备吃,看到他这副恶霸做派,愤愤不平地上缴自己的糖果。
恶霸满意点头,从抽屉里拿出老师给的水果当封口费。
*
放学回家的时候,陈墨白在校门口给小黑买了串糖葫芦,带着点今天作业差不多写完的高兴回了家。
沈清和她并肩走在撒满落日余晖和斑驳树影的小道上,路上看到陈墨白家里养的土狗远远奔过来,他们蹲下来,逗了一会儿狗。
小白,你怎么还在这里玩啊?你阿太死掉了。一个声音从后方响起。
陈墨白愣愣地站起来,回头看,发现和她说话的是村上认识的人。
似乎是在应和这人说的话,唢呐声伴随着震天的锣鼓声和隐约哭丧声,从她家的方向传来。
糖葫芦从她的手中滑落,糖壳在夏日的高温中微微融化,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一圈,满是尘土。
小姑娘这才反应过来,往自己家的方向拼命跑去。
笔直走一小段路,向左拐弯经过一片竹林,然后在两棵银杏树前停下。
陈墨白在进入家门前一刻放慢了脚步,几乎像是胆怯般地低下头,随后她看到了地上散落的黄纸,听到了从堂屋那边传来的哭声。
陈墨白的阿太,也就是陈爷爷的母亲,一直住在小儿子家,和作为大儿子的陈爷爷一家其实不太有生活上的交集。
但陈墨白很喜欢这个阿太,在周昕还没有住到她家的时候,她如果觉得委屈难受了就会往阿太那边跑。
老人总是会慈和地笑,脸上的皱纹在笑的时候就像是被某种温暖的情绪填满了。她总是什么也不问,只是安静地摸摸她的头,给她抓一把芝麻片或者花生糖,还会给她用红纸包着的步步糕。
陈墨白喜欢阿太身上香膏的气味,也很喜欢她用药材泡的茶水,甚至最开始她会对做饭感兴趣,都是看着阿太给她做零嘴时产生的好奇。
槐花和馅,可以做成槐花包子;紫藤花裹上淀粉,加上肉、蛋搅合均匀,可以做成紫藤花饼;桂花晒干拌上蜂蜜,可以酿作桂花蜜
美丽的花朵也能做成可口的佳肴,就像那位老人总是在用这些东西告诉她,作为一个女孩子也没什么不好,中看不中用的只有那些不会动手的人。
小小的女孩在每次哭泣后都会被投喂一些吃的,一次次地重复之后,渐渐平和下来,学会用澄明的眼去看待一些可能让她难受的事。
其实很多事都没什么大不了,一些不好听的话也能当成耳旁风简简单单地略过去。
但教给她这些道理的老人已经陷入了永远的安眠,甚至还没有吃到她说等枣子成熟就做的枣糕。
陈墨白揉揉有些朦胧的眼睛,对跟上来的小伙伴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随后红着眼穿过人群,走到堂屋前。
陈爷爷是大儿子,所以葬礼的事由他一手操办,眼下他正在人群中穿梭,阿太的几个子女则披麻戴孝地跪在棺材前,大声哭嚎着。
负责丧乐的乐师坐在长凳上,唢呐的声音嘹亮苍茫。
死亡是很沉重的事情,让人觉得心里好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喘不过气,也哭不出声。
陈墨白看着那抬冷冰冰的棺材,突然不敢再往前去了。
第30章 守夜人
小白,怎么还在这里站着?姨婆问她,伸手把她拉到堂屋旁的房间,拿下她身上背着的书包,给她披上一身麻衣。
白色的粗麻裁成上窄下宽的一块,上方用白线缝成尖帽子的样式,下方粗糙的布料直直地垂落下来,分明是不透气的材质,陈墨白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坐在床上,盯得眼前的白成了一片朦胧的光晕,才慢慢站起身,浑浑噩噩地走到堂屋,又被长辈拉到角落的大铁盆那边。
跟她同辈的孩子跪坐在蒲团上,低着头往铁盆里扔元宝和扇形的纸钱,火舌卷着黄纸越蹿越高,燃烧后的残骸被卷向半空中又落下。
像一场灰色的雪。
不知道是谁掐了她的胳膊一把。
哭啊。
孝顺的孩子是要哭的,并不是看心中的伤悲,而是要哭得大声、哭得涕泪横流,让所有人看到这家的孩子都是会为老人离去大哭的孝顺孩子。
陈墨白在同辈人的身边跪下,在烟熏火燎的气味中,闻到了并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洋葱味。
她往身旁看了一眼。
小爷爷的孙子,也就是她的堂弟,正拿着一张手帕抹着眼泪。
或许是因为男孩子所接受的教育是应该刚强、不畏挫折,也不能轻易哭泣,所以一向被阿太偏疼的这个孩子,居然连哭泣都需要借助一张浸满洋葱汁的手帕。
陈墨白本来是不想哭出声的。
但就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像是某种象征着愤怒抑或是悲伤的情绪席卷了她的心脏,将本就酸涩的内心一点点攥紧,榨出苦涩的泪滴,叫她呜咽着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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