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没事。周生辰拉着漼时宜,让她坐下来,一些旧伤罢了,不打紧。
你骗我,漼时宜不信,旧伤为何需要缠着绷带?你若不肯说,我便自己看。
周生辰似沉吟了一下,面对分毫不肯退让的时宜,只得答,骨伤。
骨伤?漼时宜眉心一跳,何时受了这么重的伤?
已有月余,无甚大碍。周生辰眼下只想让她宽心。
漼时宜咬了咬唇,已有月余,那不就是他身陷平阴之时昨日劫后重逢,周生辰同她谈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同她说师姐战死,同她说表兄起兵,同她说皇上无恙可独独没有提他在平阴时,发生了什么他没有提,她竟也不敢问,因她知道他落在刘子行和金荣手中,一定遭受许多折磨
周生辰瞧着漼时宜的神色便知她若非亲眼得见,实难真正心安,毕竟小南辰王谋逆剔骨已然昭告了天下,就算他就在她面前,这一身伤不让她瞧个究竟,怕是她都要怀疑自己真的少了几块骨头。
时宜,周生辰轻声唤她,我在平阴能脱身确实凶险,也因此留下了伤,皮肉伤早已痊愈,只有两处不小心伤了骨头,并非有意瞒你。
真的吗?果然,漼时宜这才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我骗你干嘛,周生辰又心疼又无奈,绷带只是为了固定伤势,并无其他,你若不信周生辰只得拉过漼时宜的手,放在自己的绷带那处,亲手验过便是。
手掌下是周生辰的胸膛,漼时宜面色红了红,定了定神,伸手探到周生辰的衣襟处。
周生辰似乎没想到漼时宜真的敢,有些傻眼地看着自己的衣衫就这样被漼时宜拨开,半边身子露了出来。此刻周生辰庆幸自己大面积缠着绷带,否则怕是连心脏都要一并蹦出来。
漼时宜当真仔仔细细验看了,绷带上没有血迹,倒真的如周生辰所说的那般,然后将他的衣衫拉好,后知后觉地羞赧起来,我、我出去等你,一起用早膳。
说罢,低着头匆匆出了房门。
周生辰此刻才放任自己的呼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的心思,越来越乱了。
返世重生的初衷,只为她不要含恨赴死。他知道他早晚要看着她离开,她会绾发他嫁,会生儿育女,而她身边的那个人,始终不可能是他。因他是注定无妻无子的小南辰王,而她是漼氏门楣下要与皇族联姻的氏族贵女。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守着她,看着她走进皇城,希望她事事如意,平安喜乐。
他不能拥有,他可以守护。
可将她从宫墙下带走的那一刻起,卸了后宫的身份,没有了婚约的牵制,这一切就变得有些不受控制。他眼前总是浮现当初在江陵的那几日,初时为了掩人耳目抛却身份的两个人,同出同进,同寝同食,那时桓愈问他,是否后悔大殿立誓?
他悔。
可纵然他悔一千次,一万次,前有昔日重誓,后有纲常人伦。终归做不得随心所欲的周生辰,只能做守疆慑敌的南辰王。
如今境遇相仿,他依旧是他,可却不太像他了。
他的悔意,比旧时强烈,正在一点一点的蚕食他多年来的克制,教唆他恣意,教唆他放任
周生辰揉了揉眉心,整理好衣衫,罢了,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还有尤为要紧的事要做,这刘氏的大好江山,需得有个德才兼备的君主。
北陈志:丙戌年十一月初二,南辰王麾下将漼风,自逐族谱继姓周生,于寿阳起兵。
十一月初九,寿阳大军挥师东进,所经六郡皆降。
十一月初十,刘子行于中州登基,称东凌帝。
十一月二十三,南萧异动,北陈南疆郡守军报加急上奏。
十一月二十九,太原军领旨南下讨伐寿阳军,败北而归。
十二月初九,寿阳军会师南辰王军,举天子旗,昭讨逆令,直伐中州。
刘子贞尚在人世,天下为之哗然。
中州皇城,金銮殿上。
废物!金荣恨不能将刘子行一脚踹翻,要不是你妇人之仁,纵虎归山,何来今日之变!
刘子行被金荣当面羞辱,一阵气血上涌,话未出口已经咳得气喘连连。
报殿前侍卫疾行上殿,陛下,南辰王军已下九郡,过了平阳郡,便是中州了!
刘子行大惊之下欲起身,只觉一阵晕眩,单手撑着扶手,软软地瘫坐了下来。竟然如此之快
金荣阴鸷的眼神看向刘子行,冷哼了一声,无用的东西。大手一挥,太原军听令,城中集结!
说罢不再看刘子行一眼,径直离去。
陛下,陛下稍安,太原军或可抵挡一旁的內侍有心宽慰刘子行,只是这话说得自己也没甚底气,太原军可抵挡南辰王军吗?这个世界上可有谁抵挡得了南辰王军吗?
刘子行有气无力地扯出一丝讥绡,太原军?金荣不会替朕守城的,朕只是他谋权的工具罢了,眼下大势已去,他不会留在这里的咳咳咳
陛下!內侍噗通跪地,小人万死,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走吧,小人和杨邵将军护着陛下,定能杀出一条血路来保陛下性命无虞。
杨邵刘子行抬眸,似想起了什么,对了,杨邵何在?可找到时宜了?
陛下!內侍嘶声道,陛下保重龙体要紧!
保重龙体刘子行轻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内,朕这身体,自幼便朝不保夕,有何需要保重的咳咳三年朕曾以为三年足够了未曾想,就算朕坐拥了天下还是娶不到她朕要这天下有何用有何用
刘子行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后一口血喷溅在了面前的真龙玉玺上。
青玉案,龙涎香,一代天子,贵胄至尊,空得帝王之位,不明天下己任
第9章 池鱼之殃
周生辰与漼时宜被困中州的第三日,城中大乱。
南辰王讨逆大军距离中州只有一郡之隔,金荣自知南辰王军入城绝无自己生机,于是打算从宫中带走金贞儿欲返太原郡以图后计,又道王室操戈不论是眼前还是将来,自己势必要被刘子贞杀之后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令三军在城中大肆劫掠财物。
此举对于城中百姓来说,不啻于一场灭顶之灾。
太原军纷纷涌入大街小巷,顷刻间,遍地哀嚎,满地横尸,上一刻太平盛世,下一刻变作了人间地狱。
街头一老者,抱着儿女的尸首哭喊向天,南辰王殿下!您若是在天有灵,请看看中州吧
唰
血光四溅,老人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金荣骑在马上,嫌弃地在尸体上擦拭了刀刃上的血,这么爱戴你们的小南辰王,那就去追随他吧,没错,周生辰得尽天下民心,可也就是这天下民心,才让他必死无疑。
太原军的士兵们,再度兴奋地冲进街道两侧的店铺,抢、砸、杀、烧□□时,能看到人性的丑恶,能看到心中的魔鬼。
一个姿容姣好的女子被几个士兵从屋子里拖了出来,一路拖拽中罗裙散开,露出一截雪白耀眼的肌肤,在这血污满地的街头,尤为扎眼。
士兵笑得猖獗而刺耳,伸手便去扯那女子的衣襟。
手还没碰到,噗地一声闷响,士兵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胸前,插着一柄钢刀,钢刀缓缓抽出,他听到自胸腔传来的令人齿冷的刀刃擦过肋骨的格格声响视线顺着刀柄向上,还未看清握刀人的模样,视线一黑,再无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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