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正达笑了,意味不明:我可以是啊。
朝慕云:薛谈呢?他是不是?
他也可以是,樊正达笑意更深,一脸破罐子破摔,官府不是厉害么,叫他们去查啊。
不急。
朝慕云并不介意对方的轻蔑和不配合,他坐在这里,就是解决这两个问题的。
你既然这都说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表情诚恳极了,不若大家都坦诚些。
樊正达冷笑:凭什么?
朝慕云微笑:我不是官府的人,不知他们规矩,但我知道他们可以察实你说的话,也有可能被其他嫌疑人狡供伪证,继而怀疑你是杀人凶手
我觉得,你应该不介意多说一些,为自己洗清嫌疑。
不急,你可以多考虑。
朝慕云茶喝的不着急,樊正达却越来越焦躁。到底还是没能沉得住气,叫对方给算计了,有些事不应该说的可说都说了,已经犯了忌讳,这条路算是断了,再也不能奢望,要是也不能让官府相信,那他岂不是没活路了?
挣扎半晌,樊正达狠狠瞪了朝慕云一眼,还是说了。
火绽榴红,烂若烟霞,石榴有很多对生活的美好寓意,广为人知的一点就是,家庭美满,多子多福。
榴娘娘是一个组织的名字,或者说,规模没有那么大,充其量只能算个小团伙,创始人不知是谁,男女亦不清楚,榴娘娘只是坊间提起时的代称,行动低调到神秘,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找到合适的姑娘,说给各种不得志,不方便的男方。
他们从不做那种正好年华,门当户对的媒人生意,不管高档次的冰人,低档次的媒婆,他们从不跟人家抢活儿,他们的客户定位,一定是有点毛病的。
男方必定有某些确实的麻烦或不足,女方就不一定了,这个年代,连十八岁的年纪都能是巨大缺点,团伙只要盯上一个姑娘,什么缺点编不出来?
甚至,他们接受定制,比如有个男人看上了某个姑娘,姑娘瞧不上他,他们会有各种办法折断姑娘的傲骨,摧毁她们内心的坚持和信念,继而意识到,嫁给这个男人,是最正确,最好的选择,通常最有用的办法是拿名节说事,还有各种各样看似温善,对你好的劝说,实则是严酷训诫的行为。
这里女人规矩多,日常出门其实是没有男人方便的,未出阁的姑娘,家里管的也严,但只要下足工夫找,总能找得到机会。姑娘们遭受这样那样的事,心中愁苦,自觉没有前路,除了乖乖嫁人,好像没别的路可走
榴娘娘是在做善事!是在帮助这些男女成就家庭,有些姑娘就是日子过得太好,家里养的太天真,不知世上过活的苦,生生觉得天底下的好事全都该是她们的,就该被好好教教规矩!
哪有女子不嫁人的!哪有谁一辈子不受一点委屈的!天地阴阳,敦伦繁衍,世间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从天子到学究,谁敢说这规矩不对!这些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不过是太年轻,不肯听话,其实也就倔这一阵子,等成了家,生了孩子,一切就好了,她们终会感谢榴娘娘的!
樊正达理直气壮:我不过是想娶房妻子,有什么错!穷便不能成亲了么!你们一个两个瞧不起我便罢了,她冷春娇竟然也敢!她凭什么!
朝慕云目光犀利:听你之言,不似她瞧不起你,是你心底里,瞧不起她吧?
这个人,从始至终,没有对人家姑娘尊重过。
她可有当面嘲讽于你?可有辱骂于你?可有将你的东西砸到你脸上?
樊正达讪讪开视线,没有正面回答,嘟嘟囔囔:瞧不瞧得起,我自己心里清楚,用不着你教
他继续说这个榴娘娘,含含糊糊,词不达意。
朝慕云分析总结了一下,大约就是榴娘娘团伙各有分工,有人负责前期寻觅目标,有人负责接单,有人负责过程跟单,有人负责处理一切麻烦,但团伙内部人并不多,有时一个单子能养他们一年,遂他们接单也不多,外面知道的很少,但好像从没听说过会草菅人命
樊正达应该知道的也不多,口供里有事实描述,有道听途说的部分,也有很多遐想编造。
手上捧着的茶已经凉了。
朝慕云放下茶盏:既然榴娘娘做的生意都比较高端,你是怎么入他们的眼的?
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只是有缺点,并不足以成为别人的客户目标。
樊正达捏紧了拳,没答。
朝慕云却已经有答案:你想加入榴娘娘?
樊正达没说话。
但看他的表情,朝慕云已经懂了。
冷春娇应该还没经历过所谓榴娘娘的训诫。
樊正达哼了一声:她运气好,死的早。
房间门关上,朝慕云出来,夜无垢扇柄轻敲掌心,为他鼓掌:很厉害嘛朝公子,你很懂怎样戳人肺管子,让人爆发啊。
朝慕云走近长案,将冷茶倒掉,换上新的热茶。
夜无垢看着他坐下,捧起热茶:朝公子选人,是不是也有讲究?
朝慕云淡淡颌首,当然。
经由此前信息,推测出有特殊团伙的存在,团伙执行点为相看,那今次之事,正在进行相看的樊正达就很关键了,别人不知道,他必定知道一些,多多少少,都是突破口。
这个人胆小又自负,骨子里埋着自卑,只要反复踩中他炸毛的点,就会有所得,甚至连特殊审讯技巧都用不上。
他是想进榴娘娘的人
朝慕云思忖,照这个团伙挑选客户的方式,有点不太像,但又确实为他安排了相看。
夜无垢看出他的想法,轻笑一声:这有什么,是人,就有可用之处,可能樊正达刚巧稀里糊涂间,拥有别人很想要的东西,以此为置换,可能别人在做其它事的方式方法里,需要一个脑子不那么清楚的糊涂蛋搅浑水,也可能别人外边计划里,需要一个炮灰,又舍不得死自己人,就随手抓一个喽。
抓壮丁,想要收为己用,总得给点甜头的。
朝慕云微微一怔。
他突然意识到,这里是古代,社会形态,规则法律,都和他曾经经历的不同,有些生命的损失,甚至是不违法的。
不是吧?夜无垢似乎有些意外,静了片刻,才垂了眼睫,扇子掩唇,低笑出声,经历人情冷暖,后宅厮杀,朝公子竟然还这般天真?
朝慕云不想解释,这事也没法解释,顾自拿过空白宣纸,在上面写下三个字:所以现在很明显了,樊正达是想进榴娘娘的人。
他之前就分析过这个组织的存在,案件嫌疑人,很可能分成的几个方向。
夜无垢唇角微勾,掀袍就坐,挨着朝慕云,玉骨扇轻缓滑过案几,点了点旁边的嫌疑人口供记录:这些人里,一定有榴榴的人。
朝慕云:当然。
夜无垢:是谁?
我们可以分析一下,朝慕云继续执笔,在宣纸上写下奇永年的名字,别人存疑,他一定不是。
夜无垢扇柄抵着下巴,眉梢微微挑起:你此前提醒我,他对凶手有过勒索行为。
私欲暴戾,人心鬼蜮凶案就没有太简单的,他可不是随随便便换个扮相,就来装演大理寺少卿的,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他做事自来认真,破案方向,疑点总结,逻辑思考,哪样都没落下,甚至想尽办法在这群嫌疑人里问供诈供,收获很多,想法也很多,但勒索这个点,在看到奇永年尸体时,他完全没想到。
可这病秧子,只是看了看案发现场,就提醒他金子去处,给了他敲诈勒索的方向,让他一时极为震撼,甚至在察觉到危机来临时,有些舍不得这病秧子受罪,赶去驰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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