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桥想了想,说:可能今天她不来了。
不会的,宝宝撅着嘴,小眉头皱得紧紧地,很像一个翻版的小殿辰。
宝宝固执地说:她说了今天要来,就一定会来的。
想了想,顾桥将平顺叫进来,问了一下昨夜的战况。
虽然西城门破开了,但听说敌军并未选择在那时攻打后,顾桥稍稍安心了一些,可莫名地,他也觉得有些心慌。
终于,吃过午饭后,他对平顺说:你去找找那孩子吧。
平顺有些不情愿。
如今城里局势混乱,若是让难民知道这座宅院的存在,怕是就要翻天了。之前破例让那孩子来,都已经是担了莫大的风险了,怎么还要主动派人去寻找呢?
可终究是不敢违逆顾桥的意思,他带了几个家丁小心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一炷香后,年轻的小厮回来了,目不斜视地盯着顾桥,说道:那小孩挪窝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找不到了。
什么?
顾桥微微皱眉,盯着平顺的表情,沉声反问道:她一直住在后巷,这么小的孩子,能挪去哪里?
平顺眼神躲闪:不知道。
顾桥扶着肚子猛然起身:真不知道?
他陡然发怒,将平顺吓住了,嘴唇颤抖,想了半晌,还是低下了头去。
顾桥拽着他的袖子,与他一起往出走:那我就自己去看看怎么了!
平顺急了:皇妃,您不能出门啊!
你带我去!
皇妃,我真不知道
话说一半,顾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面色如铁:她在哪里?
平顺吓得噗的一下跪在地上,哽咽道:她,她
出了后门,绕过几条夹弄后,一条漆黑的小巷顿时出现在眼前,顾桥面色冰冷,大步走上前去,平顺等人连忙护在他身后。
而看清了里面的那一刻,所有人顿时面容惨白,都别过了脸去。
顾桥站在巷口,眉心紧锁,胸脯突然剧烈地起伏,有疯狂的杀戮在他的眼里奔涌着,像是铺天盖地的海水,奔腾着将一切肆虐。
几个难民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在他们身边,柴火早已经熄灭,上面架着一口不知从哪里偷来的大锅。
两根头绳和红色的小褂被甩在墙角,地上鲜血淋漓,有一团黑黑的东西,似乎是辫子。
几根白骨旁边,还有一只小手,握着一把匕首
正是临别的时候,顾桥送给她的那一把。
这一刻,顾桥深深的呼吸,却还是抑制不住自己身体的颤抖,他的脸孔青白,嘴唇毫无血色,眼睛却又黑又亮。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小姑娘离去时挥手的模样,她对自己单纯的笑,带着几丝小心的讨好,她说哥哥,我先走了,我明天再来。
我明天再来我明天再来我明天再来
一腔悲愤冲上喉咙,顾桥身子一踉跄,稳住后,颓然地蹲下身,捡起了那把匕首。
你们几个,过来。
顾桥的声音很沙哑,像是破碎的琴弦,平顺等人听了齐齐一愣,纷纷惊愕地向他望去。
顾桥却很安静,只是用手指指着里面的三人:就是你们三个。
三人看着这群家丁,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纷纷狼狈地跪地磕头,解释道:老爷,活不下去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唰的一下,顾桥突然厉喝一声,使尽全身力气,一刀划过一个难民的脖子,大股的鲜血顿时喷溅,颈项里的血好像是奔涌的河水,疯狂的喷涌!
另外两人一惊,还未做出任何反抗,寒冷刀锋便迎面而至
冥冥间,有上苍的奸笑响彻了人间。
良久后,顾桥从巷中走出来。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越过了目瞪口呆的平顺等人,回到府中,扶着肚子,静静地躺了下去。
其实他一直都是醒着的,只是不愿意睁开眼睛。
他知道有人周围走动,有人在悲切的哭泣,有人在喂他吃安胎药,还有人在默默地看着他,不靠近,也不说话。
他全都知道,可是他不愿意醒来,他一直在昏昏沉沉的睡着,一颗心像是冰冷的枯柴,干瘪得失去了养分。
有些如果,他不想去想,无力去想,甚至没有勇气睁开眼睛面对宝宝的眼睛。
他想要逃避,软弱地以为不睁开双眼一切就没有发生,他拒绝吃饭,拒绝喝药,滴水不进。
直到有一天,门外突然一片喧哗嘈杂。
那样的鼓声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他仓皇地睁眼,从床上爬下来。
反应片刻后,他推开平顺,不顾一切地跑到长街上,只见西城门终于真正地失守了,铠甲和战马发出的各种声音和血液喷溅声混杂在一起,踏过残肢断臂!
杀啊
顾桥踉跄走上前,只见守城军拉成几道长长的防线,抵挡着敌军的攻击。
他们瘦弱不堪,刀剑卷刃,有的士兵转瞬胸口便被刺成蜂窝,却双目圆睁,用身躯固住敌人的武器,手中长刀一挥,从敌军脖颈上飞出一片血花。
再重申一遍,敌人从谁的防线突破了,谁就是大燕的罪人。
忽然一个冷冽男音传来,并没有如何大声,可却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有惊慌的百姓撞到了顾桥,他扶着肚子,隔着人群和军队看去,只见殿辰就在第一道防线,浑身浴血,灼热的烈阳照在那张清俊的侧脸上,像是一柄锋利的剑,看不出其任何表情。
唰!
男人长剑凌厉,狠狠刺穿了几名敌军的胸膛,鲜血飞溅上他的脸颊,男人一记高旋踢精准命中另一个敌军的脖子,那人霎时气绝飞向旁侧,沿途撞倒了好几人!
只是,男人身子忽然摇晃几下。
接着有鲜血从嘴角溢出,他却紧咬牙关,一刻不停地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就连敌军都懵住了,不自觉地有些畏缩,想要离开殿辰的视线范围。
然而,这几道防线上的每一个人。
都是殿辰。
没有武器了,那就扑上去,咬断敌人的脖子,没有战马了,那就抓住他们的马腿,将他们也脱下来,用战友的骨头狠狠地砸上去!
顾桥甚至看见,一个士兵的肚子被穿透了,肠子像是棉花一样在裤腰上耷拉着,但还是嘶吼着冲上前
疯子。
这不是人,这就是一群疯子。
而在他们后方,就在顾桥的旁边,一名盲人老者坐在萧条的街边,有眼泪从他浑浊的眼睛里掉下来。
他甚至不知该往哪里逃。
老者静静地拉着二胡,琴弓上弦,在他粗糙的手指下,一曲苍凉的琴音飘向四方。
那琴音欲断又连,时而如轻云般无定漂浮,时而像锯木头般难听,好似哭伤了的喉咙。
城门被破开,可是,敌人还是始终不能突破他们的防线
这已经,是他们坚守的第四十五天。
天空阴沉沉的,太阳一点点的被乌云吞没,似乎也不忍再见下面这绝望的杀戮。
以没有任何补给的军队对阵四倍的彪悍敌军,失去城墙后本就艰难,更别提还得护着背后的百姓了,可此刻他们凝结出来的气势,不是以一敌七,竟好似要以一敌十,敌百
呜
阳光退却的最后一刻,大夏的退军号终于缓缓响起,不是不想攻,而是真的攻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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