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有拆人发髻的特殊爱好,非要将岑淮酬也弄得披头散发才称心如意。
岑淮酬倒无所谓自己目下的形象,他只恐卫寒阅胃里闹,不敢教他感受到半分颠簸,极力放稳脚步,又轻轻拍抚他的背脊。
卫寒阅脑袋垂在他肩头,娇滴滴地哼哼唧唧,泛红的鼻尖时不时触及岑淮酬颈侧,细腻软嫩得教人忍不住击节赞叹。
仿若一只第一次出门觅食的笨拙幼兔,被凶残暴虐的野狼捏住了脆弱致命的肚皮而仍不自知。
反倒将腹部往对方利爪中送得更深,傻得野狼竟舍不得三下五除二将其拆吃入腹。
房中温度愈来愈高,二人呼吸交缠,卫寒阅气息间漫溢着桂花的清甜,又裹挟着酒糟特有的辛辣,令千杯不倒的岑淮酬仿佛也薄醉了,垫在卫寒阅后腰的大掌烙铁一般贴得严丝合缝,却拼命克制着不曾有任何越轨之举。
他明白,自己不能在此冒犯卫寒阅,倘若自己趁卫寒阅酒醉便行过界之事他已足够卑劣下作,断不配再乘人之危。
门板倏地被人「笃笃」轻叩,岑淮酬本不予理会,可对方似乎有些执着,见无人应答便又叩了两下。
搂着卫寒阅的手臂紧了紧,岑淮酬终究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了对卫寒阅唇舌的桎梏,将人抱去床上坐好,方理了理微散的衣襟与领口,肃着脸去开门。
顾趋尔立在门外,右臂抱着个游鱼浮雕旃檀木匣,左手端着只斗彩碗,面无表情道:醒酒汤,还有阿阅的琵琶。
他言罢便要进来,岑淮酬自然寸土不让,顾趋尔寒声道:你照顾不好他。
二人一般高,岑淮酬不卑不亢地平视他道:从前他选了你,可今时不同往日,你照顾得再好,他也不稀罕了。
他与顾趋尔眼下身份仍有天壤之别,可他体内似乎流淌着狼一样的血性,才长成,便敢去抢夺狼王认定的伴侣。
顾趋尔被他戳中痛处,却仍冷眼同他对峙着,直至室内的卫寒阅嘤咛一声,岑淮酬一惊,不由分说地接过顾趋尔带来的两样物事,「砰」一声摔上了门。
回房便瞧见卫寒阅将被子丢在一边,靴子与罗袜横七竖八地卧在地上,美人已拆了发髻,正捏着一绺乌发编辫子。
卫寒阅压根便不会梳头发,从前是落襟楼的仆从给梳,与顾趋尔有私后,此事便由顾趋尔包揽了。
岑淮酬见他已编好了三四根小辫子,没什么规律地分布在脑后,仿佛几根蘸了墨汁的韧柳,愈发显得稚气未脱。
他行至床侧将匣子搁下,卫寒阅见了琵琶,醉得惺忪的双目微微弯起,漆亮的瞳仁漾开一点欢喜的粼粼波光,爱惜地抱着久违的烧槽琵琶摸了摸。
岑淮酬便一掀袍摆坐在床侧,将他编得那几根歪歪扭扭的小辫子解开重新梳理。
卫寒阅素手轻撩丝弦,姿态如同拨弄寒食细雨后涨起的一池澄澈的春水,悠扬韵律自指尖飘逸而出。
岑淮酬原本是一边为他梳头,一边做卫公子的忠实听众的,可听着听着那抚弄乌浓发丝的十指便渐渐顿住。
卫寒阅弹的这调子他从未听过,可其中缠绵旖旎不可言说,声声都将人心尖勾得酥麻,他隐有预感,却并不具体晓得这是一首艳曲。
这样的尺度,以郢中白雪著称的落襟楼是不会弹的,说不得在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低等秦楼楚馆会演奏这样的乐曲聊以助兴。
这宝贝疙瘩究竟是哪里听来的!
卫寒阅如若清醒时,自然晓得这曲子个中深意,可现下他醉着,眼神呆呆的,再没有比这更天真干净的眸光了。
他无意风月,便愈发衬得岑淮酬心术不正。
岑淮酬教这乐声激得浑身肌肉紧绷如拉满后蓄势待发的弓弦,他几乎是慌忙按住卫寒阅无意间撩火的指尖道:阿阅,不能再弹了再弹要出事。
卫寒阅醉意翻涌,弹得尚未尽兴,便不满地搡开岑淮酬的手欲待继续,可刚搊了两个音,唇便被人蜻蜓点水般啄了下。
他又勾了两下,岑淮酬又亲他一下。
二人好似未开蒙的小孩子一般玩起了你弹一下我亲一下的幼稚游戏,倒将岑淮酬的灼灼躁意平息了泰半。
见卫寒阅神色间有些倦怠,岑淮酬便试探着将他的宝贝琵琶拿开装进匣子里,而后温柔地抱住了终于不再闹腾的小祖宗,闭着眼轻声唤他:阿阅。
他又将人托起来,哄小孩子一样唤他「宝宝」,卫寒阅半点不予回应,方才他为弹奏而将手露在外头,现下便有些犯冷,遂索性将凉浸浸的小爪子倏地探进了岑淮酬的领口,掌心贴上少年热乎乎的脊梁,全然将岑淮酬当做人形汤婆子。
岑淮酬被他双手的温度冻得倒抽一口冷气,却纵容地由他暖着手,又将他搂得更贴近自己了些。
那厢被抛下的顾趋尔听着室内窸窸窣窣的响动,拖着步子挪回了自己的客房。
崇兴三年元夕之前,顾趋尔曾对自己是生来便断绝了七情六欲的怪胎之事深信不疑。
帝王家本便情缘浅薄,作为先帝唯一的嫡子,他四岁便被册为储君,生身父母对他寄予厚望,一言一行皆以大周帝位继承人的标准严格约束,记忆中共享天伦的时刻便少之又少。
他与先帝,与其说是父子,莫若说是有父子关系的君臣。
可便纵是幼年时,面对严厉冷淡的父母,顾趋尔竟都不曾意难平过,作为小孩子,他当然可以试图撒娇卖痴以博取双亲的疼爱呵护,可他心中,却当真丝毫不曾渴盼过。
随着年岁渐长,顾趋尔愈来愈成为一位合格的君王,不偏不倚老气横秋。
直至遇见卫寒阅,顾趋尔才晓得自己可以执着至此,不逊于任何冲动热烈的少年人。
作者有话说:
九点还有二更。在新晋榜上越窜越高了呜呜好开心哇,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点击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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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脸盲的乐师(9)
好冷。
与卫寒阅第一次欢好后,顾趋尔通宵未眠,寅时、卯时、辰时莲花漏滴尽了,他却只是亲密地拥住怀中的爱人,浑然不顾张恭传旨后,为陛下破天荒罢朝而议论纷纷的文武百官。
从此君王不早朝算什么,顾趋尔默默思量他连君王都不愿做了。
可这到底是短暂的奢望,为了卫寒阅,自己须得将帝位坐得更稳,才能成为他的羽翼、他的屏障、他的避风港才能成为普天之下,最有资格也最有能力护佑他的人,并凭借这点子特殊乞他另眼相待。
卫寒阅的身体委实太过脆弱,犹如一支微光仅存的美人灯,被寒凉的夜风吹得摇摇晃晃,即便他聪敏灵慧、精神坚韧却脱离不了温室独自成活。
顾趋尔恼他负心薄幸,却也庆幸他未开情窍。
毕竟一旦有情,便免不得教人辜负,伤心伤神,而卫寒阅是经不起伤心的,缠绵病榻已令他不堪重负,一旦伤心,怕会轻易要了他的命。
顾趋尔并非时时刻刻念着床笫之事,更多时候他只是想守着卫寒阅,抱着他,亲亲他,将他藏在怀中,天涯海角、黄泉碧落永不分离。
可如今,大约连这样的心愿也成为奢望了。
室内的岑淮酬将卫寒阅双手捂热了,才将人放下。
他得设法将醒酒汤喂给卫寒阅,可眼下情况,指望小醉猫乖乖喝下的希望显然十分渺茫。
岑淮酬扶着他倚在床头迎枕上,先拿过木桌上的一只瓷杯,将醒酒汤撇了一点尝过,确认无毒后方舀起一小匙送至他唇畔。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卫寒阅毫无抗拒地将那一匙饮了下去。
岑淮酬一怔,僵硬地回忆着方才那醒酒汤的味道,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碗醒酒汤酸甜比例恰到好处,极合卫寒阅的胃口。
这样的契合,绝非一朝一夕所能练成,自然不可能是这客栈里的厨子做得出来的。
相较于与卫寒阅朝夕相对数年的顾趋尔,他能在此刻处于上风,仰仗的无非是卫寒阅的偏心,却也唯有卫寒阅的偏心,而这份偏心犹如朝露,随时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趋尔年长卫寒阅几岁,又大权在握,所拥有的成熟稳重愈发衬得他莽撞青涩、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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