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洲眸色微暗,面上神情未变,道:可有名单?我对汾东的世家不甚了解,若是有名单也好一一比对。
沈南冲满意地点点头,自家女儿的眼光不错,裴衍洲确实性子沉稳,天资聪慧,这一次由他陪着沈月溪去春搜,沈南冲安心了不少,眼见着沈月溪便要及笄了,她不愿意离开汾东,那便也只能在汾东的世家子弟里找了。
只是他不知道,夜深人静时,裴衍洲对着他给的那一份世家子弟名单,眼眸如夜色一般深沉。
日子一晃眼便到了三月十六,今年的春搜之事是由林惠兰的父亲林主簿主持的,一共三日,住的是沈家在城外的别院。往年沈南冲也会去,只是今年事多,他便去不了了。
这一日,沈月溪起了个大早,换了一身月牙色的翻领胡服,头发如男子一般,用头巾包裹,黑色的宽革带勒着她的细腰
这般偏男子的装扮在娇小娘子的身上并不突兀,反而更显她俏皮可爱,玲珑娇小。裴衍洲远远便见到一身轻装的小娘子心情愉悦地朝他走来。
今日,裴衍洲穿的是天青色胡服,头发亦被头巾包起,光洁的高额被露出来,剑眉星目更摄人心。
沈月溪见到胡服少年如悬崖上的松柏傲然挺立,冷冽孤傲之气,是飞扬的柳条枝也不能柔化的硬朗。
她与他隔着数丈,遥相对望。
沈月溪有了一瞬的发愣,才觉得晨光刺眼,伸手去遮挡,裴衍洲阔步走到她的面前,站在了她的左边,才见小娘子放下那如柳条一般的细手臂。
月娘可要同我一道骑马?裴衍洲问道。
我骑射皆不行。沈月溪不遮丑地笑道,齐朝女子尚武,贵女皆是自小学骑射,只是沈月溪喜静不喜动,每一次的狩猎皆被她当做郊游去玩。
她想着裴衍洲也只是学了三个月的骑射而已,便稍稍靠近他一些,悄悄言道:阿兄亦不必勉强,那些世家子弟大多都是去踏青游玩的,骑射也没几个强的,再说我们代表的是汾东沈家,没有哪个混不吝的敢来我们面前寻事。
裴衍洲只默默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从辰时出发,至巳时末方到了别院。
这别院历来做狩猎时的居所,平日里皆有人打理,物件一应俱全,世家子弟一年来四回,亦是熟门熟路。
别院管事自然是认得沈家马车,连忙出来相迎,管事的虽不认识裴衍洲,但见他站在沈月溪身旁,想必关系不浅,对上两人十分客气。
月娘林惠兰跟着她阿耶前一夜便过来了,左盼右盼终于等到沈月溪来了,自是热情相迎,她亲热地挽着沈月溪,目光却投在了一旁的裴衍洲身上眼生的少年郎君容貌精致,是会引得闺中娘子瞩目的。
沈月溪介绍道:这是我的义兄,裴衍洲。
你何时有了义兄?林惠兰满是狐疑,前些日子她还与沈月溪一道出游过,却不曾听她说起。
沈月溪轻笑道:我阿兄平日忙于学识,故而我未曾在你们面前提起,今日难得,我带他一道来踏青。
沈娘子说笑了,我们可是来春搜的,虽然汾东不是京城,却也秉承着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之训。一个尖锐的女音硬是介入沈月溪与林惠兰之间。
沈月溪抬眼望去,便看到了一个盛气凌人的女子,那女子与沈月溪稍大一些,身形高挑,细眉小鼻,虽不难看,却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好相与的。女子唤陆珠,正是陆续一母同胞的妹妹。
陆家与沈家同在汾东,却少有来往,尤其是陆续被沈南冲押入大牢至今未放出来,沈陆二家更是结了仇。不过像这样正儿八经的春搜,林主簿还是邀了陆家的人来,毕竟卫国公的封号摆在那里。
沈月溪见到陆珠亦是脸色微沉,一日的好心情都没了,往昔陆家人虽会受邀却难得有人来,她没料到陆珠会来。
这位想必便是沈太守之女,沈娘子了。站在陆珠身旁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二十上下的模样,面相阴柔。
他依着同辈之礼朝沈月溪行了一礼,沈月溪压着心底诧异,规矩地还了一礼,微微颤抖着声音问道:这位郎君面生得很,敢问出自谁家?
男子瞧着怯生生的美人,有些许诧异,梁世明在圣人面前说的遮遮掩掩,众人却能依着他的言语想象出一个飞扬跋扈的沈家,未曾想沈家独女长得娇娇弱弱,说话亦是柔到了极致,与他所想像的全然不同。
在下姓朱,字梓澍,来自京城。男子客气地答道。
在场众人微惊,朱那是国姓,又自京城而来,与当今圣人又是什么关系?
较之众人的猜疑,沈月溪却是清清楚楚地知道,眼前的男子乃是如今的皇四子,他在京城时与梁家来往密切,她前世未病时,便时常见到他来寻梁伯彦。至于后来国破城亡,他归于何处,她便不得而知了。
表哥陆珠喊了一半,在男子凉凉看过来的眼神下乖巧闭了嘴。
皇四子又何时变成陆珠的表哥了?
沈月溪记得皇四子朱烙乃宫女所生,并不得宠,不过齐帝子嗣稀薄,四个皇子里大皇子与三皇子早早夭折,唯有二皇子与四皇子长大成人,二皇子为皇后所出的嫡子,并不将四皇子放在眼里。至于这位四皇子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他认了大不了自己几岁的梁贵妃为母妃,还喊着年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梁伯彦为舅舅。
各位郎君、娘子皆舟车劳顿,不若仆先带你们去休息?管事的忙笑着出来打圆场。
朱烙也不愿来汾东的第一日便与人起冲突,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望向沈月溪,只是那个胡服少年更快地遮挡住了他投过去的视线。他细长的眼眸闪过算计的光芒,唇边勾起一抹笑。
沈南冲的义子吗?倒是未曾听梁世明提起。
第十八章
跟着管事的到了厢房,沈月溪再难掩心中的惴惴不安,她不懂朝局,只是隐隐觉得一个皇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汾东并不是什么好事。
月娘这是怎么了?
沈月溪猛一抬头,才发现裴衍洲并没有走,他守礼地站在门外,逆着光看不大清神情,她不合时宜地想,如今还是一无所有的裴衍洲,是经过怎样的十二年才能达到那个位置?
阿兄沈月溪犹豫了一下,还是向他招了招手,阿兄进来吧,且关上门,我有几句话要与阿兄交代。
裴衍洲的呼吸乱了一息,更快地又静了下去,他泰然自若地跨入少女的厢房,将房门锁上。沈月溪又上前一步,离他很近,如兰的气息轻轻喷在他的身上,小声地提醒着他:阿兄,要小心方才的朱郎君和陆娘子。你还记得那日在如意坊的陆郎君吗?
裴衍洲只垂眸便能见到沈月溪微微开启的红唇,他心不在焉地应道:记得,卫国公之子陆续,他如今还在大牢里。
方才那位陆娘子是他的嫡亲妹妹,至于那位朱郎君,他沈月溪不知该不该告诉裴衍洲朱烙的真实身份,亦或是命人速速通知沈南冲?可是如今未曾离开过汾东的她不应当认识皇子的
他怕是来历不小。裴衍洲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沈月溪被吓了一跳,满是震惊地看向他,未及落冠的郎君眉眼浓烈,神情却是出奇地平静,他只盯着沈月溪看,看得她难以遮掩心思地低下头去,他才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
朱是国姓,而他蹀躞的玉扣上嵌着一颗光珠,那是一般世家子弟都不能用的。裴衍洲解释了一声,他摩挲着指尖,思索朱烙来汾东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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