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人都到齐了,林老爷子才抬头沉声说:把信给三房家的看看吧。
屋里人目光都望向他们夫夫,林时有狐疑地接过信,是驿站送来的,信上只有寥寥几笔,但内容让人心惊。
林时安双腿断了!
这封信是从林家四房流放地送过来的,林贵带着妻儿服苦刑,在山脚下劳作时一时不察林时安被山上滚落的大石块砸到了腿,当场就疼得晕了过去,大夫来看后只是用些药摇摇头说这双腿没救了。
这件事是一个月前发生的,驿站车马传信慢,林贵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腿断了没出人命更不会加急送信。
村长傍晚把信送来时林家人惊愕万分,老爷子吓得腿软跌坐在地,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大房林发急忙叫人通知林家人回村,好好商议下这件事。
林时安是林家这一辈最小的孩子,才十四岁,从小聪明伶俐,读书用功,最是崇拜林时有,早就说要像三哥一样考功名以后当大官娶媳妇!
平时又会讨老人欢心,可把林老爷子高兴坏了,林贵在朝里当官。
虽然官位不高但也走了官途,以后他的儿子考取功名也能入朝,到时他们一房才是光宗耀祖了,不知不觉中老爷子的心偏向了他们一家。
现如今不仅没日没夜的干苦活又出了意外折了腿,小小年纪站都站不起来了还谈什么以后啊!
老爷子越想心里越是止不住怒火,好好的孩子落个残疾,他心里怨恨,恨不得把罪魁祸首揪出来狠狠地报复,却又不知该怨谁,怨林贵?怨朝廷?还是怨上边的?
他愁眉不展,喉头仿佛哽着一颗莲子,咽下去还是吐出来都能感觉到苦。林老爷子苍老的声音含在嗓子里呼弄着说不出话,归根到底还是林贵当官当出了错,不仅害了一家人更害了自己的儿子。
老爷子拿帕子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才含糊问:林家人都在这儿,你们说这件事可有法子?
他问出这句话时也明白,大家都是流放之人能有什么本事,这个屋里最有能耐的只有三房一家,林时有和李钰。
大房没出声,二房拉着女儿的手也沉默,林时有又看了几遍这封信,开头说了林时安意外发生的情况,后头看似是报平安,实则仔细品这几句话句句都是忧惧之意。
林贵说石头落下来时小安头部躲了一下才砸到了腿,实际上这落石就是冲着脑袋来了,要不是孩子灵敏及时躲开,此时怕是已经出了人命。
他作为父亲每日提心胆吊害怕妻儿受伤害,果然事情发生了,儿子虽留了一条命,但是下辈子也毁了,他们还在这里干活顾不上照顾他,这和放任孩子自生自灭有什么区别!
林贵的信多读几遍就知这是一封求救信,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天气寒冷温度低,他们那边条件一定更恶劣,没有好的伤药和照顾,林时安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都是未知数,他能求的只有自家人了,别人找不到人更信不过!
林时有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分析,林老爷子瞪大眼睛一把抢过信,读了几行手指不停哆嗦瞬间失了力,只能看着信纸飘了几下落在了地上。
咱们是一家人,若是不帮忙,别说小安,林贵也不能活着出来了。
林老爷子苍老的声音响起,在安静的房内更显低沉嘶哑,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大房喏喏开口,那地方偏远,但我听说家里人是能捎东西过去的,我们要不要捎些棉衣和伤药,起码能用得上。
林时运在一旁附和,对啊四叔说小安没有好药更没人照顾,我们先送去点儿东西起码能保命啊!
在座的几人纷纷点头,人命关天他们还是有些亲情的。
可是现在天寒地冻,我们把东西送去起码要一个月,人还能挺到那时候吗?李钰站在林时有身后不经意问,村长知道怎样能快些吗?
村长本来在一旁装鹌鹑,这是林家的事和他无关,冷不丁听到有人问道自己头上,他蹙眉思索道,驿站都是慢马,也有加急的时候,不过,要花银子,你们要运棉衣棉被和伤药起码包一个大包,我看光捎东西估摸就要十两银子。
听到这话林时有和李钰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只要花钱能办的事就不算难。
这回大房二房也没吝啬,这段时间在村里种地干活也赚了一些银子,大房二房各拿四两,三房拿五两,路费就够了,剩下物品的采购钱林时有出了。
几人商量好打算明早就去置办东西,正巧他们和刘员外家的药铺熟识,买药最方便了。
先把东西送过去暂且能保命,但是想出来可难了,流放之人只有平反才能出流放地,他们林家在鹿台山本就宽松,无人看管,林时有也能到镇上县上开店。
但是一家人要是想重回京城只有一条路,就是林贵的罪名得撤了。
这件事才是最难的,大房二房从前在家京城就没结交到啥贵人,此时更是两眼一抹黑,啥也指不上。
重担又落在了三房身上。
老爷子盯了林时有片刻,眼珠转了转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半晌才动了一下拐杖,三房家的有啥想法?
林时有样貌英俊谈吐不凡,从小就是英俊的少年郎,又早早地取了功名,谁人不夸,他在林家三个男孩中各方面都是最好的,但林老爷子莫名的不喜欢这个孙子。
许是他太过沉稳冷静,明明外表是温和的,但骨子里仿佛对谁都是冷淡的,连自己爷爷也不亲近,自从成了亲更是只围着那个钰哥儿转,林老爷子更看不上他。
不过在鹿家村这么久,其他人早都难以望其项背了,啥事儿还不是只能靠他们三房嘛。
唉。
李钰和林时有脑子里都没闲着,各自在想这件事该怎么办,回京城倒是随时都能回。
只不过回了京得接触到朝中人还得能说的上话的,能为林贵喊冤的就不容易了。
之前周明庭在信中提到回京后带他结识几位朝中官员,都是正直的清流一派,为人豪爽定能和林时有投缘相交。
而且师父在朝中也有不少关系,之前也识得一些官员,回京后可以试着联络,不过从前他不是流放之人,如今能不能去府上拜访还不确定
李钰悄悄睨了一眼林时有的神情,猜到他是为了回京担忧,不过他一向秉承既来之,则安之,车到山前必有路,他们回京也许是一番新天地呢!现在杞人忧天也无用,京城的路是顺是逆还得去了才知道。
林时有思绪纷飞,仿佛已经预料到这条路不容易,心里的大石头七上八下把他吊着,蓦地感觉到指尖被捏了一下,紧接着一只手和他十指紧扣,细白的手指牢牢地贴着他的大手,李钰掌心的温度传来,仿佛连心也被熨帖了。
李钰扫了一眼林家人,最后目光落在老爷子脸上,我和相公本就有回京的想法,却不是现在,现在四叔家出了事,大家也着急,不过要是让我们夫夫俩身先士卒为了旁人去乱闯,我们也不是傻子,自然不干。
话一出口屋内气氛凝滞了一瞬,老爷子铁青着脸,他两眼一瞪有些不快道,钰哥儿的意思是我老头子在利用你们三房?
李钰心里冷哼,他早看出这老爷子不喜欢相公,平时对他还没有对林时运亲。
只不过那几件事他处理的也算公正,也没有针对过三房,所以李钰和相公默契得都没提过。
林时有心思缜密,他在林家不得宠自然感受的到,小钰这话也是给大家提个醒,我们以后做事只为了自家,着急为旁的人贸然处事,怕是不会有好结果。
小钰说的是,任何时候都不能冲动做事。林时有和李钰站到一起沉声道:我们把人打点好东西送过去,四叔一家暂时无碍,京中情况不明,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的乱撞只会头破血流,你们说呢?
大房二房垂下眼不敢看他只好干巴巴地点点头,老爷子心里的想法被两个小辈当众戳穿也面色不愉,不自在地磕了一下拐杖。
他真是小看了三房一家,原以为趁这功夫让他们有危机感,也能快点行动起来。
没想到两个人还都能冷静下来思量,他倒也不否认,话锋一转,你们小辈的想法我们也不能干涉,大家离得远,能帮忙已经是顾念着情义了,旁的事你们自己做主吧,我老了,走之前要是能看到一家团圆啊,我就不惦记了。
村长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看着林老爷子还用袖子抹抹眼泪,倒是架势做得足,他心里不禁暗想,这就是京城来的人家吗,怎么人人都这么多心眼儿,说的话都得仔细吧嗒才能听懂人家啥意思,要是自己儿子哪能说得出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