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吻中透着关心,是怕聂云汉心中难过,太过桀骜,使得事态进一步恶化。。
聂云汉也知道现在韩方并不比自己好过,不欲使他为难,转了转眼珠,垂眸开了口。
在下聂云汉,棠舟府守御千户所副千户,赤蚺副领队。他声音嘶哑,听起来有些虚弱。
孙无烟端详着聂云汉的模样,继续问道:还记得你们赤蚺是做什么的么?
聂云汉顿了顿,明亮的眼睛直直看向他,目光毫无惧意:赤蚺,隶属棠舟府都指挥使司,是针对独峪国细作成立的特别任务小队,负责大曜与独峪边防,清除独峪细作,探听敌方情报,护我大曜国土安全。
好一个护我大曜国土安全!孙无烟陡然变脸,苍白尖利的手指指向聂云汉的脸,你既然记得这么清楚,又何以联合千户关山通敌叛国?!
聂云汉听了这话,突然暴怒,肌肉虬结的双臂猛地挣动起来,把刑架上的锁链晃得哗啦啦响个不停,吓得孙无烟向后退了几步。
守卫的士兵面面相觑,见一旁韩方并未发号施令,便也没有什么动作。
我义父关山十五岁从军,为国出生入死三十年,方才为国捐躯,他尸骨未寒,你莫要再侮辱他!聂云汉低吼道,如同一头暴跳如雷的雄狮,他绝不可能叛变!
孙无烟则继续质问:为国捐躯?!那十二连环锁的机关阵是他亲自发明,若非他将设计图纸透露给独峪人,对方又怎么可能知道如何制作?
若是他真的通敌叛国,又怎会自己踩中那机关?!聂云汉双目赤红,大声吼道。
孙无烟冷笑:说不定只是金蝉脱壳之计,别忘了在那悬崖下,只寻到他一条炸碎了的手臂!聂云汉,先前的供词里,你说他是为了救你才令机关阵自爆,我如何判断这不是你们义父子俩演的一出戏?
聂云汉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演戏?怎么演戏?
关山擅弄奇技淫巧,为你们赤蚺添置不少古怪装备,这十二连环锁机关阵更是令独峪人闻风丧胆,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关山此人技艺超群,若能为独峪所用,攻打我大曜则事半功倍,因此他们为此不惜花费重金,策反关山!
关山长期不得朝廷重用,从军三十载,至今仍是千户一名,他表面对大曜忠心耿耿,心中早存反叛之意,于是便借与独峪作战之机,向敌方透露十二连环锁阵法,故意踩中机关,在你这个义子的掩护之下,装死逃逸,将毕生所学全都贡献给独峪,待到日后风平浪静,他定会接你去享受那荣华富贵!
孙无烟阴冷的眼睛盯着聂云汉,逼问道:我说的对是不对?!
聂云汉怔了怔,接着咧嘴笑了起来,笑得双肩不住颤抖,笑得浑身锁链哗啦啦作响。
韩方闻言,面露无奈:孙公公,此案真的并非您所推断的那样,我与关山二十年前便相识,他是什么人品,我真的很清楚,他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越是忠肝义胆的人,一朝被伤了心,才越容易变得决绝啊!孙无烟惺惺作态地叹了口气。
我竟不知,那些主和派为了给我义父泼脏水,竟能如此异想天开!聂云汉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孙无烟,他们的脑子和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韩方厉声阻止:聂云汉,住口!
聂云汉无视韩方,明亮的眸子射出冰冷寒光:我义父对大曜忠心耿耿,为了跟独峪蛮子作战,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难道朝廷不该为他著书立传?这就是你们对待英雄的态度?!
此事并非朝中官员所说,而是独峪俘虏透露!孙无烟尖声道,聂云汉,别在我面前做戏,也别想指责朝廷,你们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别忘了事发时只有你和关山在场,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们的清白!
我们为国死义,凭什么还要自证清白?!自从赤蚺番号成立,大曜与独峪边境安定了多少,我们又为此流了多少血,牺牲了多少人,大家有目共睹!那日一战,赤蚺死伤惨烈,甲队全员阵亡,领队关山战死,连血都不能证明我们的忠诚,还有什么能证明?!
聂云汉气得血脉贲张,怒发冲冠:你方才说的那些分明就是独峪人的阴谋!这些年来我们掐掉了多少独峪细作的据点,干掉他们多少安插进来的钉子,废掉了他们多少精心策划的布局独峪亲王阿格楞和他那个什么狗屁平北大将军哈沁定恨死我们了,才会设下奸计、散播谣言,试图毁掉赤蚺,你们怎能轻信这些,自毁长城?!
韩方见孙无烟神情不悦,连忙阻止道:云汉,赤蚺为国死义,朝廷都看在眼里,此事也只是猜测,并非最后定论,你且稍安勿躁
所以,你还是不认,对么?孙无烟眯起细长的眼睛,冷冷盯着聂云汉,若你肯向朝廷认罪,我会求皇上从轻发落。
聂云汉咬牙切齿:莫须有之罪,自然不认!你不是怀疑此事我与义父合谋么?他金蝉脱壳后必会回来寻我么?好,那我就在此地将牢底坐穿,以证清白!
孙无烟不做声,仔细把他看着,最后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转头看向韩方:指挥使,我问完了。
韩方会意,五指并拢往门外一伸:孙公公请。
他跟着孙无烟离开刑房,去了府衙正厅。
三月里阳光明媚,院子里鸟语花香,一片生机盎然,可棠舟府方经一场大变,整个府卫上下将士人心惶惶,心如荒原,根本无意欣赏眼前的美景。
谁能相信,几乎快成了坊间传奇的赤蚺会叛变大曜?
其长官关山会蠢得踩上自己设计的机关阵被炸身亡?
由于赤蚺行动不力,使得独峪人成功窃取大曜行动情报,在大曜东南边境一连夺取了五座城池,这么大的罪名,皇上会放过棠舟府都司么?
韩方顾不上客气,刚一落座便急切道:孙公公,你方才说的那些皇上真是这么想的么?关山真不是那样的人
孙无烟举起一只手,制止韩方继续往下说,他将帕子往怀里一塞,端起下人刚送上来的茶,缓缓吹着茶水。
指挥使,此事皇上已有决断。他低垂着眉眼,轻啜一口,真相怎样并不重要,这关山一案也是个契机,大曜和独峪打了这么多年仗,现在总算能坐下好好谈一谈,说到底,是件好事。
韩方皱了皱眉:可是我们也不能冤枉好人啊,这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若是边关常年烽烟不灭,失了百姓的心,这个责任,你能负得起吗?孙无烟缓声道。
韩方闻言,静默不语。
孙无烟将茶杯放回旁边茶几上,往后轻轻一靠,看着韩方的脸:说句不该说的,现在和谈进展顺利,想必很快就能达成合议。皇上仁慈,没打算定死关山的罪名,但短期内也不可能还他清白。你们这些当兵的,就是一根筋出生入死是为了大曜,含屈忍辱就不行?
孙公公,这话说得有失偏颇,不是不能含屈忍辱,而是眼前大曜实力明显在独峪之上,再坚持半年,至多一年,定能夺回所失城池,何必非要在现在合议?!韩方眉头紧锁,面露不甘。
孙无烟无奈地摇摇头:从军者好战,也罢,话不投机,无须多说,我也只是来传达皇上的意思。指挥使守卫边疆多年,劳苦功高,皇上现在召你回京,你算是能好好休息休息了。
韩方面色阴沉:在下定当面君谢罪。
接替你的是宋鸣冲,你的学生。孙无烟笑得意味深长,他定会好好替你照顾赤蚺仅剩的血脉,只要聂云汉不闹事,必会安然无恙。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两年后。
牢房里很黑,只有微弱的光从墙上那一掌宽的缝隙里透进来,轻盈地洒在地上睡着的那个人身上,像是把他分成了三截。
那人睡在茅草堆里,破衣烂衫,露着脚踝,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光着,头发凌乱,虬结成绺,盖住了大半张脸。
他瑟缩着身子,像个虾米似地弓着,面朝墙,轻轻打着鼾,似乎睡得非常香甜。
外面通道里传来叮铃铃的声音,是有人腰间挂着的钥匙在响,两名狱卒拖拉着脚步,一前一后向这边走来。
前边年长的狱卒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聂云汉!起来起来!
地上躺着的那人鼾声顿时停了下来,他并没有多大动作,只是伸手挠了挠屁股,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年长狱卒打开了他的牢门,站在门口,用佩刀使劲敲着栅栏:抓紧起来!今天你走了大运了,有贵人等着见你!
听了这话,聂云汉翻身一骨碌爬起来,动作十分敏捷,甚至还灵活地从草堆里扒拉出另一只鞋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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