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应闲垂着头,靠在他胸口,片刻后才道:知道了。
聂云汉并不想对他疾言厉色,此刻心里又酸又疼,但是他发现,面对这家伙,好声好气地哄,会让他觉得自己受了轻视而不爽,还不如凶一点,他便会因着想被人认可而乖乖听话。
不过,既然给了一棒子,还是得再给个甜枣,免得他真没了自信。
这九尾狐音只是一种手段,只能蛊惑、放大你的想法,比如你想打劫别人,意意思思想做又不敢做,被人用这种手段一刺激,你会觉得充满信心,想都不想就去做。但如果你根本没这个想法,九尾狐音对你不会起作用。
阿闲,不怪你不够警醒,你涉世未深,救师父的意愿过于强烈,自然容易被误导。聂云汉抬起手,轻轻帮他揉着太阳穴,温声道,就好像一个饿了几天水米都没打牙的人,看到了赈灾发放的粥,哪还顾得上想那么多?
况且之前你并不知道有另一番势力的存在,凭你一己之力,如何跟对方的步步为营抗衡?
卓应闲闭上眼睛,经历这一番心绪起伏,他确实有些疲惫,原本看得很重的东西,似乎也一瞬间并不重要了。
情绪是最没用的,不如静下心来将事情捋清楚。
这样想来,似乎背后有个很大的局。他喃喃道,从我师父被掳走开始,就有人在设计一切。
不止。聂云汉声音听起来有些冷,应该更早,掳走你师父,只是第一步而已。
现在我怀疑,不仅棠舟府有独峪人的细作,就连皇帝身边,都有对方的钉子!
作者有话要说:
注:《提玉龙》名字出自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李贺《雁门太守行》
九尾狐音,类似催眠术。
第31章 某甲
卓应闲闻言, 倏地起身坐直,回头诧异地看着聂云汉:为什么?
聂云汉的怀里猛地一空,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空空落落,随即便怀念起刚刚那种满满当当的感觉。
云虚子被掳走, 是这人和哈沁共同的目的, 以此为开端, 接下来是顺便利用你即便不是你,也会有别人, 但你既然是云虚子的徒弟,是名正言顺的第一人选。他抱起双臂,沉声道, 你仔细想想,既然那人是要你到棠舟府,成功把我救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他都要做什么,能做到这些事的人,必定在朝中有支持他的势力。
对, 费劲巴力地给我下套就不用说了,这还需要很多人手, 说明他手下部众甚多。卓应闲坐在床边,长腿耷拉下来,出神地想着, 但那铁鹤卫应该是真的,或者说, 他的令牌是真的,不然不可能唬住宋鸣冲。
聂云汉点头道:对, 这个揣测有道理。
卓应闲突然惊喜道:有没有可能圣谕是假的?!他没有想要杀你!
天真了,孩子。聂云汉敲敲他的脑门,如果铁鹤卫是假的,何必灭口灭得这么及时?如果铁鹤卫是假的,又何必要拉拂沙县令过来,令他抓捕当日那个说书人?如果只是为了做戏给你看,这戏未免太铺张了,还容易暴露。
我更倾向于认为,铁鹤卫是真的,圣谕也是真的,只有这些是真的,才够令我信服。毕竟我见过的骗人的诡计太多了,是真是假,有时候仅凭直觉就能辨别出来。
卓应闲想到自己的伪装一眼便被聂云汉看透,赧然地垂下头,郁闷道:汉哥,你怎么想的,说给我听吧。我乱了。
我们重头推导一遍。聂云汉正欲起身,又不放心地看了卓应闲一眼,你现在还难受吗?
好多了,脑子很清醒。走,到桌边去说。卓应闲手脚麻利地穿上靴子,跟聂云汉到圆桌边坐好。
坐下之后,又觉得缺点什么,他环顾这个房间,在一旁书桌上发现了笔墨纸砚,起身端了过来:还是得写一写才辨得分明,你说,我来记。
聂云汉看他正襟危坐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脸,换来一个嫌弃的白眼。
先前我们捋过你的时间线,你是三月十八到的拂沙县,跟铁鹤卫偶遇。但京城距此路途遥远,铁鹤卫要在那日到此,必然早早就动身了。
卓应闲在纸上端端正正写了三月十八,沉吟道:京城到这里,即便快马加鞭,换马不换人,也要十五日,但那皇帝手谕也不是什么特别紧急的军务,没必要这么赶时间,况且你已经在大牢里,又不可能跑掉。
聂云汉点头:对,所以,铁鹤卫必然早就出发,按照普通脚程的话,很可能在二月底就动身了。
比哈沁掳走我师父还早?
对,要从棠舟府名正言顺、不引起别人注意地带走我,只有皇命才能办到,所以这两件事前后脚,尽可能要同时进行。
卓应闲依言,在纸的首端写了皇宫、二月底字样,又并排写了师父、三月初二字样。
聂云汉盯着皇宫二字,思忖道:刚刚说皇帝身边有钉子,并不确切,或许不是对方的钉子,至少是一个里通外国的叛徒。
这个幕后黑手,暂以某甲指代,我不清楚他的身份,但他或者与他合作的人,必能在皇帝面前进言,挑拨他下这道诛杀赤蚺全员的手谕。
卓应闲在皇宫二字旁边写下某甲:是哈沁的人?也没必要,如果是哈沁干的,他才不会费心再去救你,他巴不得你们都死了呢。
聂云汉冷笑:那某甲必然是跟哈沁合作的,否则他不会那么快知道云虚子被掳之事,以便在宫中提前做出安排。至于哈沁,却未必知道某甲在宫中做了什么手脚。
看来两人的合作并非铁板一块。卓应闲挑起眼角,看了聂云汉一眼,眼神古灵精怪,透着股促狭。
哈沁的主子,独峪亲王阿格楞,外号叫黑狐,跟这狡猾的狐狸合作,想必谁都会多留个心眼,不可能真的同舟共济。聂云汉嘲讽道,他站起身,负手踱步。
这某甲,能在皇帝面前进言,挑唆皇帝派出真的铁鹤卫,接着又派人一路跟随,并向他及时汇报;另一边,叫人跟着我,费尽功夫地给我暗示,要我想到要找赤蚺帮忙。卓应闲道,两边他都得盯好,才能在三月十八这天,让我成功干翻那铁鹤卫,好冒名顶替,到棠舟府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你,同时他还替我灭了口,免得因为我的心软而节外生枝。
说罢他叹了口气:听着都费劲,还能按计划达成目的,实在太过离奇啊,所以我们刚离开棠舟府,他就派杀手来杀我,想要卸磨杀驴。
聂云汉站在窗前,看着客栈后院几棵开花的海棠树,淡淡道:这只是他想的其中一个办法,是他幸运,这条最便捷的路子走通了。其实不管哪个环节出了错,他都会有备用计划,只不过别的方法可能更费事。
我也算是一出门,就踏进了他设计好的陷阱里吧。卓应闲叹道。
聂云汉看向他,以为这个心结他算是过不去了,谁知这家伙突然又道:但能认识你,也很幸运。
突然说这么让人暖心的话,聂千户古井无波的心境突然荡漾,脚底没站稳,险些左脚绊了右脚,他慌忙间扶着桌子,低头看向卓应闲:幸运?
只有你能帮我把师父救出来。卓应闲仰头看他,认真道,如果我没有被这个某甲诱导,又没有勇气去冒充铁鹤卫,说不定救你出来的就不是我了。这样的话,你虽然可能还是会去找哈沁报仇,但未必会留意我师父。
那倒是,聂云汉心道,说不定到时候还会把云虚子认成跟哈沁沆瀣一气之徒,搞不好也一刀给劈了。毕竟这人会说独峪话,又精通外丹术、配制火.药,很难让人相信他的无辜。
这其实是你的功劳。聂云汉莞尔一笑,是你足够勇敢,才救出了我。说到底,是你师父,还有我们赤蚺全员的运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