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波问:为什么不叫快递?
秦昊天道:大老板让他送份东西给企业,因为是保密材料,必须专程跑一趟。我们组好不容易才接了这个横向项目(1),金主爸爸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不过你说对了,璐神喜欢玩新东西,又有胆子大的资本。驾驶系统这块儿他熟得很。我们大老板就是做自动驾驶课题的。璐神更是在一个人偷摸儿地钻研飞行汽车。
少年得志,直上青云,然后便是彩云易散,琉璃尽碎。
卫波心下唏嘘,听秦昊天这番话,又来了兴趣:飞行汽车?那时候就有人研究了?厉害。
俞汉广:多厉害?
卫波便耐心向他解释:打个比方,就像五十年前有人研究VR头显一样。
俞汉广:厉害了!
飞行汽车,车如其名,是可以地上跑天上飞的两用汽车。
因为同时涉及软硬件,短期的投资回报率几乎为零。秦昊天所言非虚,拿真金白银赌明天需要实力,更需要勇气飞汽一直都是少数几家财大气粗的企业牵头,和科研机构合作进行研发,五六年前,国外才有量产的商用产品出现。
卫波倒是在常登的技术博客上,看到了不少爱好者一直关注飞汽的发展趋势。说起来,他建议俞汉广转而做头显,多少也受了飞汽的启发。
可不是咋地。璐神的方向是鼓捣分布式电力控制系统,后来更是想把这套系统移到飞汽上。他是真大神,我们还对着翻译软件啃文献呢,他就摸得透透的。
秦昊天鼠标绕着屏幕中的新闻图片打圈,图中是一个青年凝神对着电脑的侧面照,虽然是摆拍,但依稀可以看到眼中的从容自信。
邹海遥接道:说起来,三剑客搁到璐神身上才实至名归。我们在他面前,就是菜鸡互啄。
秦昊天道:璐神对这个名字很反感,也不愿意提。当时院里都在传三剑客三剑客,但是三剑客的第三个人是谁,是个秘密。他说自个儿又当裁判又当运动员,不讲武德。又说滚滚长江都是水,时代终将属于年轻人。
搞半天,计信院的江湖传说流传了这么久,三剑客,只有两个人?俞汉广虽然这么说,潜意识里却觉得成璐师兄若是还在,这种搞笑率性的风格,应当和自己无比投契。
秦昊天点头:他哪儿在乎这些假模假式的东西。璐神那会儿光offer就接了十几个,还都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可以直接把大家吊起来打。
要不是那场意外天妒英才,可惜了。
*
我知道,那是场意外。杨烨陷在沙发里,满脸颓败地搓着颧骨,手背冒出青色血管,可意外也分天灾和人祸。
孟艾,他出事,你要负全责!
孟艾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烟雾感应器,干咽着喉咙。
抽烟喝酒的毛病,是他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沾上的。
杨烨吃着茶水馒头、掐大腿肝《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时候,孟艾和很多家庭条件相近的同学一样优渥的物质条件送给了这群少年一张从未受过欺负的脸,让他们对具体的享乐无法抵挡,更让他们觉得宏大的命运理所应当。
反正按照父母当时的意愿,相比于在国内继续学业,花钱把孩子送出国反倒是第一选择;就像妹妹孟探骊那样。
开窍来得猝不及防,高三那年他像被什么路过的神佛点化了,突然知道了用功,成绩进步神速。
实打实高分考入国内名校,终是让父母在朋辈面前脸上有光,孟家父母激动地把所有能请的酒席都请了,还特意去寺庙供了灯,回老家看了看祖坟上究竟冒了几股青烟。
对孟艾的态度,也由谨慎的管束变成了得意的放任。
整个夏天,他都和一群狐朋狗友泡在外面;年轻气盛的荷尔蒙,总算寻得了发泄的好出口。
这些毛病说大不大,只要不耽误学业、不影响日常生活,连他自己都不在乎。
说小也不小。他酒量虽说不差,但一喝晕,必定要伴着宿醉在床上躺一整天。
常言道浪费自己的时间等于慢性自杀;可在他这里,却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谋财害命。
你们导师给你派任务去送材料,你在院里挥金如土、呼风唤雨,才懒得干这种累活儿,连璐神都能支使。杨烨意识到刚才失态,此时已恢复平静,语气冷淡如冰。
孟艾很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他不是懒得跑腿,恰恰相反,他珍惜每一次去实验室打杂和打游戏的机会。
没能跑腿的原因太简单,太荒唐,荒唐到他自己都不愿意提及前一晚喝太多,真的没能爬起来。
他的小老板好心替他去了这一场;他也好心把车钥匙给了成璐。
造化弄人。
两个人的好心,合力办出了永远无法弥补的坏事。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承担全部的痛苦。而这痛苦在于自己既是凶手,又是受害人。
杨烨与自己嫌隙已深,此时自由心证没有任何意义。孟艾终是把话咽进了肚子,却并不去碰口袋里的电子烟,而是不管不顾地打开了抽屉,摸出香烟。
成璐出事后,他变了很多。
放弃了原本留在实验室的读研计划,也没有接手父母的生意,而是直接考了公务员。如无必要,更是很少再喝酒。
只有烟没能戒掉,越抽越凶。这劳什子虽说伤身体,可早已成了他的呼吸机和ECMO。
孟艾从喉咙一路痒到肺,于是抽出一支烟,送到鼻下使劲嗅了片刻,在急促的呼吸中压住酥麻感。
他看着墙上的代码,哑着嗓子:活着才有希望
明明还有那么多的希望。
可人为什么不见了呢?
他想起了当初做VR游戏的私念,甚至想起了玉湖后面的那条山路,以及宜成福利院。
十几年来,愧疚如烟瘾一般,总是在他不舒服的时候,横冲直撞地窜上心头。
*
卫波凝视了须臾屏幕上的新闻报道,捏着下巴道:照理说,出了这种事,璐神的家人没有来学校、没有找汽车厂家沟通过?就这么和稀泥和过去了?
秦昊天露出激赏的眼神:难怪技术群兄弟都说你看问题角度刁钻。
璐神没有家长,更没有亲戚,他是孤儿院长大的。秦昊天想了一会儿,继续道,孟艾搁那儿捐了不少钱。你过来的时间不长,应该没去过,我和老俞跟着去过几次,就玉湖那边儿的宜成福利院。
怪不得俞汉广扭头时,恰好看见连畅用看艺术品的欣赏眼神盯着卫波若有所思,脑中立刻警铃大作,手掌拍向连畅后背,啄木鸟,发什么愣呢?
连畅头顶的红毛被他拍得抖了两抖。
邹海遥望向秦昊天几人:这下知道,为什么我说咱们都是菜鸡互啄了吧。
璐神在那种地方长大,十六岁就考上了大学,后来一路拿到了直博名额,好几个大佬争着要,神的称号就是从他那儿时兴起来的。
杨烨,呵,就他,也好意思管自个儿叫烨神?邹海遥刚才想是真被杨烨刺激得不轻,此刻仍不忘隔空回怼,他眼高于顶,看谁都没他厉害,看谁都是庸才。
我本将心向科研,无奈科研伤心伤身毁发际线,三年之后又三年。秦昊天道,我刚进实验室那会儿不太适应,每天都想退学自杀,真的,天台位置我都选好了
俞汉广略微睁大双眼,想不出向来乐呵呵的秦昊天站在天台上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有一次我干到夜里两点多,文献上的每个词都认识,连起来就是读不懂,给我郁闷的,秦昊天继续道,当时璐神也在一旁干活,就走过来跟我说,看不下去就缓缓。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多打游戏,报复回去。
璐神那会儿学习好,但学习在他那儿只排第二他最擅长的是打游戏。我们实验室团建项目就是去网吧包夜。邹海遥补充道。
秦昊天接道:确实,我那天和他一起打游戏打了通宵。天亮的时候,他一点儿疲倦的样子都看不出来,还劝我活着才有希望,不然哪儿能等到宜大每个月300块的餐补呢。
邹海遥也靠在椅背上点头。一回忆起往事,中年人一反常态地滔滔不绝:搞黑客松时,我们做的是车载MR(2)应用,虽然成绩不错,但结束了后无人问津,有点儿掉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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