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引章的倔劲儿突然上来了,她将被人忽略的不满借题发挥了出来:什么叫我较真?盼儿姐,半遮面讲究的就是一个雅字,难道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吗?当初你们还说,茶坊的经营路子,就是咱们三个里头,只要有一个不同意,就绝对不行,难道现在都全忘啦?
见赵盼儿、孙三娘和葛招娣都是欲言又止,宋引章感觉自己被排挤在外了,她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总之,我就是这么想,不早了,我先回房休息了。说完,就走回房中,重重地关上了门,只留赵盼儿、孙三娘、葛招娣尴尬地面面相觑。
孙三娘本想去劝,却被赵盼儿拦住。赵盼儿小声道:她心情不好,咱们先别烦她了。
孙三娘点了点头:你不是还要见顾副使吗?快去换衣服吧,别让顾副使等久了,剩下的我和招娣收拾就行。
赵盼儿看了看暮色弥漫的窗外,又担心地看了看宋引章紧闭的房门,独自回自己的房间梳洗打扮起来。
赵盼儿出门后,桂花巷小院彻底安静下来,房内,只能听得见孙三娘洗碗时的水声和葛招娣收拾桌子的声音。葛招娣想起刚才庆功宴上的欢声笑语,竟有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她忍受不了这死一般的沉寂,率先打破了沉默:引章姐刚才是怎么回事,突然那么大的脾气?
孙三娘方才也在想这件事情,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估计是咱们总说到别的话头上去,不高兴了吧?
可她都说了一晚上了啊,什么相府的布置有多好看,相府的客人有多富贵,相府门口挤着看她一眼的人有多少就连琵琶上那柯相的字,我都看了三回了。葛招娣有些委屈地嘟囔着。
孙三娘虽然也觉得宋引章今日气性有点大,但还是调和道:她今天难得高兴嘛。名扬京城,多威风的一件事啊。
葛招娣在水盆中洗了洗抹布,故作老成地说:可威风也不用耍到家里来啊。你和盼儿姐也是做了一桌子酒菜,好心好意地给她庆功来着。还有啊,她干嘛那么翻来覆去地当着盼儿姐的面夸顾副使,也不怕大伙尴尬?
孙三娘倒是还没想到这一层,思忖片刻道:她还不知道他俩的事吧?
葛招娣脱口而出:不会吧?连我和陈廉那傻小子都能看出来
孙三娘赶紧板起脸来:她也是你东家,放尊重点。
葛招娣撇撇嘴,继续擦起了桌子:反正,我就是觉得,打她从相府回来,就变得不太一样了。咱们真的不能卖鱼脍吗?果子,点心,不一样都是吃食吗?还有干嘛一定要死扣着茶坊呢,我觉得你做的菜比果子可好吃多啦!
孙三娘虽然也想过开食店,可实际操作起来哪有这么简单?十张桌子的食店,掌柜不算,光厨子、小工、跑堂的就得各两个,灶得多添几口、碗碟得重新配多少只都要重新考虑。她望向窗外的明月,心里想着也不知远在钱塘的傅子方此刻在做什么,想必也沐浴在同一片月色下吧。
雾气笼罩的水面上,传来了哗啦啦的摇橹声,赵盼儿和顾千帆正在小舟上相对而坐,小舟上的灯火倒映在河水中,宛若夜幕中的一颗孤星。顾千帆看着正替自己挑去樱桃梗的赵盼儿,齐牧的话却回响在耳边可你若娶赵氏为妻,此生就绝无可能做成清要文官。妻室若曾为当垆女,言官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到那时,一个婚宦失类的恶名背上,别说官职,你连你娘的诰命都保不住。千帆,你真的想好了吗?
赵盼儿素手盈盈,将樱桃举到他面前:沉舟?你怎么了?一直在走神。
顾千帆吃下樱桃,断然道:盼儿,如果我不想请齐中丞来做大媒,你还愿意嫁我吗?
赵盼儿愣了愣,她本以为顾千帆是在皇城司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没想到他竟然是为了这事一直魂不守舍。当然愿意了,我要嫁的是你,谁做媒人不重要。她根本不在乎是谁来做媒,她只在乎要与她厮守一生的人就是眼前之人。
顾千帆心头一暖:谢谢你。
赵盼儿笑道光嘴上谢没用,能不能帮我再做一件事?
顾千帆想都没想就应允道:当然。
赵盼儿没想到顾千帆都不问自己要做什么就敢答应,赶紧补充道:我想开间酒楼。
顾千帆一怔。
赵盼儿早料到顾千帆的反应,柔声道:别那么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来东京这么久,我也算看明白了,一则东京人没有南边那么好茶,开酒楼肯定赚得更多;二则三娘以前开过食店,她做菜其实比做果子更拿手。如今我手上有结余,又有人愿意出不错的价钱盘下半遮面,既然如此转行做酒楼,又有何不可呢?
小舟正好经过一家雄伟的酒楼,酒楼门前宾客络绎,高大的牌匾上书有樊楼两字。
赵盼儿指着樊楼道:我进东京的那一天,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间樊楼,听说里头能坐五百宾客,珠帘绣额、灯烛耀日,每年光是酒曲都要用掉上万斤,我那会就想,要是也能开一座酒楼,哪怕只有它的十分之一大,也够威风啦。
顾千帆倒不是不愿意赵盼儿开酒楼,只是觉得从开茶坊转成开酒楼,赵盼儿会更操劳,他忍不住劝道:还是慎重考虑的好,毕竟来茶坊喝茶的多是文人墨客,去酒楼吃饭的三教九流都有,或许赚得是多一些,但你会更累。
可是,如果开酒楼,至少我可以不用天天在外头忙了啊。赵盼柔声道我爹也做过官,我知道官场里头的规矩。我也打听过了,卖玉酒的登丰楼,就是江团练母亲的私产,朝中后妃外戚的娘家,也有不少有做食店的生意。
顾千帆没想到赵盼儿自己做了这么多功课,不禁大为感动:你不必为我如此。
赵盼儿的眼神突然飘忽起来:谁说是为了你啦,我只是生意做大了,现在想躲清闲,不想直接去招呼客人而已。这样三娘也不用老兼着跑堂的活,专心管后厨就行。而且,既然是夫妻,互相体谅,本来就是正道。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声如蚊蚋。
顾千帆握着头郑重地说了一声谢谢。
赵盼儿想到如果要开酒楼,她们的人手必然不够,到时候又是一番兵荒马乱,不禁又叹了口气:别谢啦,八字还没一撇呢。先不说酒楼还没影,就是引章那里,只怕也嫌酒楼不够清雅,不愿意去坐镇呢。因为这回柯相的题字,她以前身上那种傲劲,好像又有点浮起来了。
顾千帆半开玩笑地安慰道:就算是亲生姐妹,也有嘴唇磕到牙齿的时候。大不了我去抓了沈如琢威逼利诱,再让他去劝劝她,多半也就成了。
赵盼儿恭维道:顾副使威武!
顾千帆扬了扬眉:过奖。
雾气中,顾千帆和赵盼儿心有灵犀地相互凑近,近得足以数清对方的睫毛、情浓之时,两人的唇就要碰上,突然岸上有人大喊:不得了了!帽妖来啦!顾千帆瞬间直起了身体。
顾千帆从船夫手中夺过船桨,迅速地将小舟划至岸边,只见街道上的行人在四散奔逃,惊惶失措。
顾千帆跳上岸,拦住其中一人问:帽妖在那里?
那人匆匆往一个方向一指:茶汤巷那边!
顾千帆向舟上的赵盼儿大喊:你待在这儿别动!话音未落,他就向那人所指的方向奔去。
顾千帆一路奔到了茶汤巷,在混乱的人群中,果然又看到了远处一顶漂浮在暮色下的帽妖正从墙头上飘落。
顾千帆弯腰检查地上的尸体,只见鲜血正从尸体脖颈处的伤口中汩汩流出。
赵盼儿从远处急急奔来:千帆!
顾千帆看到赵盼儿时,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喜,但那份惊喜很快就被担心取代:不是叫你别跟过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