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蹙眉:莫不是要下雨了?
小厮应道:承公子吉言,现在天旱了许久,若能得一场雨便是极大的好事了。
夜色中,游廊边上的草木摇曳,远远看去,好似巨兽的爪牙,欲将人吞噬。
周同心里不适,明日将游廊边的草木全砍了。
小厮低下头:是,公子。
周同:走罢。
次日天明,烈日高升,小厮求雨的愿望终究是落空了。
不过他还算幸运,至少有一蔽日之处。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了。
京城永定门。
看门的守卫被烈日炙烤的烦躁暴烈,忍不住跟同伴抱怨。
此时,一名衣衫褴褛的老人背着一个脑袋特别大,四肢纤弱的孩子上前,欲进城去。
守卫将其拦下:哪来的?
回大人话,小老儿是沉阳县人。老人佝偻着腰,对着守卫讨好笑,老树皮一样的皱纹顿时挤到了一处,被汗水浸润的油亮。
守卫哼道:可有凭证?
老人颤巍巍从怀里取出一张皱巴的纸,上面还有一些不明物体。
守卫嫌恶极了,随便看了一眼就放行。
进去吧。
他看着邋遢的祖孙两人,啐道:城里又要添两个叫花子。
过了一会儿,又有两个衣着破败的人进城,凭证亦是皱巴,难辨字迹。守卫不愿多瞧,抬手放行。
初始,守卫还未觉出什么,直到十来个要进城的人皆是如此,他们察觉到不对了。
当又一个人拿出类似的凭证时,守卫多了个心眼,接过凭证细瞧,没想到对方直接转身跑了。
守卫刚要追,忽然听见上司的声音:守好城门,这些日子不要随便放人进城。
守卫心里咯噔,他已经守了三年城门,知道每次有这样的命令,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保不齐是哪里受了灾,难民即将涌入京城。
天子脚下难民太多,岂不是在斥责天子失德,官府无能。
守卫心情沉重,他抬头看着天上一闪不闪的日光,良久叹了口气。
不好的预感终究成真,至第二日时,城门突然涌来大量衣衫褴褛的百姓,黑压压一片。
他们蓬头垢面,裸露的黝黑皮肤在太阳下泛着油光,踩着不成型的草鞋,甚至大多数人是光着脚踩在滚烫的地面,可无一人在意,他们聚在城门处,恳请守卫放行。
人多势众,守卫几乎抵挡不住,怒吼声,恳求声,妇孺的哭泣声混合在一起,逼得人崩溃。
退下,都后退!
援兵赶来,齐齐竖起长木仓,对准了城门处的百姓。
领头的男人骨瘦如柴,他双腿一弯,朝着守卫跪下,他身后的难民也跟着齐刷刷跪下。
大人,求您让我们进去吧。再不进城,我们会死的。
大人,求您可怜可怜我们,我们家乡遭了旱,颗粒无收,实在是没法子了。
大人,求您让我们进城吧。
大人
守城官兵不为所动,只有木仓刃在烈日下闪着锋利的光芒。
荒唐!养心殿内,一封奏折划过空中狠狠砸在地面。伺候的宫婢太监瞬间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天子龙颜大怒:季县的县令是干什么吃的,朝廷早已拨下赈灾款,为何百姓依旧流离失所。
汪忠义心知肚明,那笔赈灾款肯定被贪了,但造成如今这种局面,肯定是底下人贪心太过。不但没发一分赈灾银,甚至还从百姓那里又搜刮了一通。
不过想到才到手的巨额孝敬,汪忠义小心道:圣上,会不会是灾情过重,而底下人不知事情严重性,将灾情往轻了报,所以导致朝廷错估,赈灾银拨少了。
元乐帝沉脸不语。
汪忠义见状松了口气,看来圣上的怒火暂歇。他斟酌用词,犹豫道:圣上是明德之君,下面的官员肯定事事以您为榜样,力求做到仁厚有为,他们轻报灾情,或许也是为了尽可能靠自身解决百姓之苦
殿内寂静无声,跪地的宫婢太监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汪忠义的额头也控制不住冒出汗,滴答砸落。他头更低了些:如今百姓聚在城门,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法子安置流民。不知圣上心中可有人选?
当日申时,九门提督携圣旨直奔城门。身后跟着整齐划一的军队,穿过长街时,人群尽皆避让。
一名老人抱着怀里的孩子躲避不及,摔在了墙根。
待军队过去,旁边的行人好心扶起他。
老伯没事吧,快起来。
靠得近了,行人发现孩子的异样。不但头大身子小,眼睛还是瞎的。
老伯,这
老人抹了抹眼睛,哽咽道:我这孙儿生来带疾,可怜他娘拼死生下他。他爹心里不痛快,干活时分心也没了,我这个糟老头子只好带着他四处乞讨。
小孩儿张着嘴,发出含糊的一声,四肢无力垂着,仅能转动一下那过分大的脑袋。
行人同情不已,纷纷解囊,片刻功夫,老人怀里就塞了七八两银钱,有铜板有碎银子。
老伯,你这孙儿行人看了一眼孩子,残成这个样子估计也治不好了,委婉道:给孩子买点好的吧。
老人抱着孩子连连作揖:谢谢,谢谢大善人。
他蹒跚着脚步,缓缓走了。
是夜,京城某座院子,白日里佝偻凄苦的老人坐在桌前,一口酒一口肉,好不快活。
而那个大头孩子被他装在了罐子里,大头刚好卡在罐口,无神地望着老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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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哀鸣
眼中猩火
入夜,白日里骇人的温度降下来,城门外的流民终于得到一丝清凉和喘息。
众人都累了,三三两两的背靠背坐着,低垂着头闭目歇息。
人群中只偶尔传来微弱的呜咽声,妇人抱着年幼的婴孩,眼神麻木。若非婴孩的小胸膛还有些起伏,恐怕会以为这孩子死了。
她的婆家人都没了,娘家人也不知去向,她带着两个月大的孩子混在流民群里,妇人也不知道母子俩能活多久。
明日太阳升起,又将是一轮新的炙烤酷刑,更糟糕的是,她已经挤不出半滴奶.水了。
随着时间流逝,夜色更深,妇人迟钝的感觉到寒意,她把孩子抱的更紧了些,慢慢陷入困意。
倏地,寂静的夜空传来一声暴和,妇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只脚就踩到了她身上,随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相比于身上传来的痛,妇人更加茫然。
发生了什么?
她大睁着眼,脑袋以一个扭曲的角度仰着,映出猩红的火把。
高头大马之上的将军不再是报国卫民,而是化身修罗,将镰刀挥向了柔弱的羊群。
一具又一具□□倒下,鲜血弥漫,给这片干涸的土地带来了另类的滋润。
长夜漫漫,所有的嘶吼,哀嚎都被淹没。直到天边重新泛起鱼肚白,清晨的第一缕光再度洒向大地,一切都是那么平静,祥和。
顾大将军收到消息的时候,眉头紧蹙。他像是十分疑惑一般,又一次询问护卫:城外的流民都安置了?
回将军话,听闻提督大人将流民分散,重新编入京城周边的村子。
顾大将军愁绪未散,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事情太顺利了,时间也太快了。
不过问题能解决,顾大将军还是松展了眉,他挥挥手:你退下吧。
然而顾大将军心中还是隐隐不安,这种不安不知为何而来,却是挥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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