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表面上仿佛没有被医生的话所影响,实际却陷入深深的自我挣扎。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如此痛苦地存活,难道只是因为没有赴死的勇气?
决定结束生命之前,黎白偷偷回了一次家,看见自己的母亲和裴朗的母亲和谐地生活在一起,除了裴朗的病情之外,她们最大的烦恼是黎白的婚事。
黎白心想,裴朗的病还可以治好,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
他的存在对于别人而言好像只是一个包袱,这世上不会有人因为他的离开而感到痛苦,即便母亲们会为他离开而难过,但这并不致命,她们还有裴朗,短暂的伤痛总会被时光治愈。
至于裴朗,那更不必担心,他已经逃离了过去那段记忆,他会有光明的未来,有爱人,有小孩,有更多亲朋。
自己在他的生命中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过客。
这世界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发生改变,这很好,正是他所渴求的。
他只希望自己安安静静地赴死,不要惊动任何一粒尘埃。
于是他没有告知任何人,在自己二十岁生日那天,他很早起床,回家给两位母亲做了一顿早饭,赠送礼物,感谢她们的生养之恩,然后将银行卡交给母亲,说自己花钱大手大脚,请母亲帮忙保管。
随后他花费大半天的时间将自己的物品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傍晚请裴朗吃了一顿晚饭,将裴朗灌醉,自己则乘坐最后一班地铁,在一个提前看好的即将拆迁的空房子里选了一间看起来最完整的房间,又耗费小半夜的时间把房间打扫干净。
他记得之前那个邻居自杀后房子一直没租出去,他不想给房东带去麻烦,因此离开前把出租屋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还跟房东讲好了退租时间。
天色将晓,黎白坐在床边看着朝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
阳光灿烂,人间美好,但都与他无关。
他不在乎。
闪烁的露水、嫩绿的新叶、清脆的鸟鸣、芬芳的青草,这些能别人带去喜悦的事物,都无法令他动容。
他早已失去感知快乐的能力。
世界于他陌生且苍白,他于世界也是。
于是在新的一天来临时,黎白发短信报了警,将自己的地址以及现场情况详细告知,随后从容地将尖刀插入心脏。
最后那一秒,他想,虚伪的医生果然到死都在骗人。
是不是解脱他已经没空去想,短暂的思绪中,他只感受到疼痛。
回忆部分结束,整个《鹤唳》剧组的拍摄也到了尾声阶段。
裴朗找回记忆,十几年时间的磋磨让他已经有能力面对幼时伤害,于是他和自己的心理医生约好,即将再次接受催眠,尝试消除自己的次人格。
可能是因为已经找回记忆的缘故,这一次他没有在黎白自杀的场面中徘徊太久,很快进入白色的小房间,看见端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的黎白。
梦中场景基本与当初相同,唯一不同的便是黎白的表现。
他没有如同上次那般瑟瑟发抖,澄澈漂亮的眼睛注视着裴朗,带着些不谙世事的天真。
裴朗的神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他认出眼前这个人不是真正的黎白,而是一个需要消灭的赝品。
他拿起刀指向对方,低声道:你本来就是不存在的。
是啊,因为你是个胆小鬼,所以才把我拽出来替你承担过往的一切。
黎白轻声笑道:曾经你每次遇到害怕的事情就把我丢出来应对,现在你不需要我了,就想杀死我。裴朗,你是个背叛者,小的时候背叛黎白,让他一个人留在痛苦的回忆里,现在你还要背叛我。
裴朗深吸一口气,拿着刀的手指用力得发白。
该去死的不是黎白,而是你。
黎白勾着唇露出一个漠然的笑:你活着有什么用?你没有担当,什么事情都不敢面对,生了病还要让家人担心。你连痛苦这种情绪都不敢承受,所以才会捏造出一个无情无义的我。黎白比你有用多了,他从来没有逃避过去,生病也不跟你们说,自己挣钱治病,自己报复仇人,从头到尾没依靠过任何人,就连去死都会提前安排好一切。
但他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裴朗沉着脸说,而我不管有没有用,都得活下去。
怎么不能复生?黎白说,我就是黎白,你把身体交给我,让裴朗从这个世上消失,黎白就可以继续活下去。
裴朗没有言语。
黎白凝视着他,蓦地笑了两声,倾身咬住了锋利的刀刃。
裴朗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手指不由自主一抖,刀刃在黎白齿间往内滑了些许,在他脸上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鲜亮的红色在黎白如玉一般光洁漂亮的脸上十分显眼,裴朗下意识猛地将刀抽回去。
黎白低笑着擦掉脸上的血迹,细长的手指探入口中,舌尖舐净每一滴血珠。
其实你已经有些犹豫了,因为最近的调查结果让你发现,黎白好像和你想象中的模样有很大差别。误打误撞地,他倒是和我很像。他道,一个默不吭声查案寻仇,并且对仇人那样残忍的人,真的是你印象中那个温和善良的黎白吗?
潜意识不会骗人的,裴朗。黎白说,你从小就知道,黎白根本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小羔羊,他强大冷静睿智无情,与你潜意识中诞生的我一模一样,我就是黎白。
他用脸擦着刀背缓缓上滑,直至挨到裴朗温热的手掌,蛊惑般道:我就是黎白让我替他活下去。
你不是。裴朗混乱的思绪反而被他这句话唤得清醒,我是否胆小懦弱,我活在这世上是否有用,这些或许都值得商榷,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你不是黎白。新世纪科学至上,你跟我这儿玩什么身体去世神魂不灭夺舍寄生的戏码呢?你自始至终只是一个被我捏造出来的赝品。
随着决心愈发坚定,梦境也有所改变,裴朗手中的武器变成了更容易致人死地的一把枪。
黎白看着他,仍旧微微笑着:你就这么肯定?
他握住裴朗拿着枪的手臂,将自己的额头凑上去:你真能下定决心?
你真舍得杀我?
他一寸一寸缓缓抬起下巴,微微张口,在含住枪口前留下最后一句话:那就开枪吧。
裴朗垂眸看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的脸,温顺无害的表情同黎白从容赴死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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