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毕业了,工作了,做起地产经纪,很辛苦,但做好了的话,佣金相对丰厚些。一开始他想着早些打开局面,早些挣到钱,买一套房子,可以把沈欢和父母都接过来住。渐渐地他隐隐感觉到,当初的雄心万丈,是个信口雌黄的笑话。
淘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辚辚居大厦。杨飞和何永镇,的确是人生的冰火两重天。夏红果的生日宴上,两个男生干净利索地碰杯干杯,女孩子们聊着小八卦,场面其乐融融,只有当事人才心知肚明,要拼尽全力自持,才可不将心事泄露一丝一毫。
许久了,他们刻意不去见面,一旦见了,也没有话可说。有室友谈起去化妆品公司做直销,对将信将疑的客户指着自己十九岁的容颜说:“看,我都二十六了,看上去也就二十二三吧,就是坚持用它的成果啊!”沈欢皱起眉,“多么堕落!”
她从小城来,但幼时有父母宠爱,师长关心,长大后就由何永镇守护,人情世故,冷暖风霜,她无法感同身受。室友辩驳:“沈欢,你要是吃过苦头,你也会知道……”
沈欢又说:“不说这个好吗,我不想听。”在她看来,这便是坑蒙拐骗了,是肮脏不洁的。夏红果去看何永镇,他也在看她,微微地叹口气。有些话,他是不能对沈欢提起的吧,说他信誓旦旦地地客户保证,这处房地地段好,升值空间大,却只字不提两年后,这附近要建一个巨大垃圾回收站,还是说那片小区交通便利,地铁站最近就要修到家门口,而所谓最近,是至少五年之后的事情?不,他的女孩眼里非黑即白,断然容不了这些。
他可以对夏红果讲述心底的话,对沈欢不能。而夏红果在杨飞面前同样是要多松弛就有多松弛,对何永镇不能。说到底,关乎于心,就近乡情怯了吧。夏红果隐约明白,她暗慕的人,是拿不出同等的热情对待她的。沈欢才是他的心之所系,如果自己令他有所迷惑,也只是之于他,她是比别人稍微走得近的陌生人。
长剑,匕首和枪支,都是在一定的距离内才可伤人。而他在她的射程之外,因此安全。如果那个夜晚,留下来收拾残局的不是她,而是别人,他照样会倾尽心声。
只有沈欢才是他的例外,获得截然不同的对待。而她竟是他挠痒痒的工具而已,俗称不求人,伤不着他的身,更伤不到他的心。夏红果把脸贴到杨飞的掌中,含糊地说:“你送我的礼物,我真喜欢。”
他才是她的理所当然。
你若是我的哥哥哟,招一招那个手,哎呀你不是我的哥哥哟,走你的那个路。
走你的那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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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起了秋意的时候,沈欢搬去和何永镇同居。夏红果买了一盆茶花送她,何永镇上班去了,室友们在房间里拌水果沙拉,切了很多香蕉和椰果。沈欢拿棉签蘸水,小心地擦拭叶子上的蒙尘,夏红果笑着说:“搁在窗台上总是会再沾灰的。”
“我讨厌属于我的东西不干净。”
夏红果悚然一惊,觉察出自己的心虚,沈欢话里有话吧,她瞧出了什么呢。心下有了芥蒂,夏红果日后就去得少了,除却上课,常常在操场上练球,傍晚时和杨飞去吃饭,时光消磨得很快。
自然不常见着沈欢,她老逃课,但仗着记性好,考试多半能过,胆子也就大了,有时一个星期都不露面。倒是杨飞提过一次:“昨天我路过小花园,看到你那个挺漂亮的室友背对着墙壁哭。”
夏红果才意识到,沈欢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唱陕西民歌了。上一次还是在她酒醉后,拿根筷子敲打着碗,闭上眼睛,唱狠狠的相思:“前半夜想你睡不着觉,后半夜想你把灯点着。 前半夜想你吹不熄灯,后半夜想翻不转身。前半夜想哥哥点了一灯油,后半夜想哥哥梳了一回头,前半夜想哥哥好心跳,后半夜想哥哥睡不着觉。”赤裸裸又单纯的执念,是明快的姑娘掩不住的爱恋情怀。
沈欢再回学校,夏红果就拉住了她,说要请她吃饭,沈欢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轻笑:“不必了。”
她太骄傲,要好的朋友极少,眼下,她连夏红果都不再信赖,一定是发生过什么事情了。晚上沈欢没有回何永镇那边,室友们围在火锅面前吃热气腾腾的丸子,顺手丢了很多蔬菜进去,仍然貌似热闹的一家人。上铺的女孩的电脑里音乐流淌,沈欢和着旋律细细地唱一首歌:“愿意换情人吗,肯不肯一只骆驼换了他,他都不能驯服如同牛或马,他假使不可爱现场换了他。”
是粤语发音,室友听不懂,夏红果慢条斯理地接下去:“他不可爱吗,舍得不要吗,你说吧,我要你换吧。”
沈欢若无其事地唱:“ 他比猪头迟钝如何能下嫁,他都不能骑着如同牛或马。”
夏红果终于笑了:“你故意谩骂,晦气说话吧,快坐下,但其实爱他是吗。”
沈欢不说话,一顿饭不尴不尬地结束了。很多天后,夏红果路遇了何永镇,他站在路边,一点一点缓慢地朝她微笑,像摄像机下的慢镜头,细微地推近,再推近,然后残酷地给了他一个特写,他的皱纹,他粗糙的皮肤,他力不从心的笑容,都在提醒着她,他的不景气和世道的艰难。她想开口说话,喉头却哽住。
便是知道了,他和沈欢也有了争吵,她见到了他折堕而碌碌的生活,不满,失望并痛心,一再指责数落他平庸,无用,有好几回,哭着闹着要分手,随后就是痛哭,口不择言地表示不如一同回乡,找份月入七八百的中学教师工作,只求安稳平安就好。
可他无比清楚,倘若真的回去,他负不了这个责。返回原乡,她就不会怨怼了吗,若是她后悔了,认为是她为他作出了牺牲了,抱怨不休,他该如何自处。再矜持傲然的天使,陨落在凡尘里,也就泯然众人了吧,她空有选择的勇气,却欠缺承担的骨气。假设沈欢是天使,她就该呆在天堂,觊觎人间好风光,终是不妥当的事情。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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