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是下定决心硬碰硬, 在冲锋过程中, 同样需要讲究策略。
拦路的匈奴至少有两万, 一千出头的汉军, 不讲究任何计策,莽撞的冲上去,哪怕是神兵天降, 照样会死伤惨重,甚至被一战歼灭。
汉骑抓紧补充食水,为接下来的鏖战做准备。
魏悦和李当户低声商议,该派出多少斥候,才能查明匈奴营盘的薄弱处。
赵嘉打开水囊,咕咚灌下两口清水。滋润过干涩的喉咙,反手抹去嘴边的水渍,眺望边郡方向,霎时间瞳孔紧缩。
“狼烟!”
众人一惊,顺他所指看去,只见地平线处,一道漆黑的烟柱笔直升起,直冲云霄。紧接着就是第二道、第三道。
“匈奴寇边!”
狼烟不断升起,魏悦和李当户没有再迟疑,将斥候全部派出,下令全军上马。事到如今,前方纵然是龙潭虎x,ue、悬崖峭壁,也必须闯上一闯。
斥候奉命先行,没过多久就抓回两名游骑。
从衣着相貌和兵器来看,一人出身本部,另一人则为蛮骑。
匈奴人极是强悍,被绳索捆绑拖拽,犹是表情狰狞,满目凶光。
蛮骑从地上挣扎起来,脖颈被刀锋抵住,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表情中带着恐惧,不停大声叫嚷,说他愿意归降,只求留他一条性命。
赵嘉打马上前,同魏悦低语几声。后者面露诧异,斟酌片刻,很快做出决定。
匈奴人被砍断头颅,尸体丢在草原上。
汉骑再次上马,魏武和李达各率一队骑兵,由蛮骑引路,前往抓捕游骑。
为完成计划,汉军不再想方设法避开游骑,而是主动迎上前,凭借数量优势,利落地砍人下马,搜集皮袍、皮帽和骨刀。
引路的蛮骑惊恐发现,这些汉人不抢则已,一旦动手抢劫,当真是非同一般的凶残。
“没法再向前了。”魏武抄起一件染血的皮袍,嫌弃地抖了两下,到底裹在身上。随后戴上皮帽,佩上弓箭骨刀,不靠近看,赫然是一名魁梧的别部蛮骑。
“大概凑了多少?”赵嘉问道。
“两百出头。”魏武说话时,两百换上皮袍、戴着皮帽的汉骑聚拢到他身后。
“足够了。”赵嘉策马走向魏悦,道,“快马加鞭,不用半日就能抵达雁门郡。我领两队在前,魏武李达假做追赶的别部,部都尉率军在后,趁夜袭入营地。”
“身后的追兵也能用上。”赵嘉抬起左臂,接住飞落金雕,将布条绑在金雕腿上。指腹擦过金雕喙边,不出意外,又有染血的羽毛。
经赵嘉提议,汉骑改变策略,沿途刻意留下痕迹,不再设法摆脱胡骑,反而诱使对方追上来。
因为金雕的缘故,胡骑的黑鹰放一只死一只。现如今,无法借鹰查探,只能依靠地上的马蹄印,以及大地震动的方向追踪目标。
追着追着,队伍中的谋士察觉到不对,进言万长,汉军之前仔细遮掩痕迹,如今却像是刻意留下,难保其中有诈。
万长却是有恃无恐。
狼烟已经升起,前方就是左谷蠡王的大军。这支汉军战斗力再强,数十倍的兵力拦在面前,胆敢冲上去,照样有死无生。
自己想要争取功劳,就必须加快速度,在这支汉军被左谷蠡王屠灭之前,想办法砍几颗人头,算是对身负的命令有所交代。
如果运气好,正赶上汉军冲锋,还可以从背后发起袭击,到手的功劳或许更大。
在他之前的万长,追了一路都没能拿下目标,反而损兵折将,大军被轻易击溃,自己都死在汉人刀下。
这样的死法简直屈辱!
从战场逃回的骑兵尽被贬为奴隶,万长的家人也被关入羊圈。
和汉朝不同,匈奴人没有成型的法典,从老上到军臣,始终延续冒顿单于制定的规则,对于受惩罚者,要么一刀解决,要么关进羊圈。
万长不想自己也沦落到如此下场。
他要拿下汉骑,随左谷蠡王南下,积累战功,争取成为大当户。
他要率领部落跻身贵种,在王庭中占据一席之地!
“全军加速!”
一脚踹开抓着缰绳不放的谋士,万长下令吹响号角,沿着汉军留下的痕迹,一路向南追去。
匈奴的号角声随风传来,汉骑心中一凛,知晓追兵将至,自己再没有任何退路。
赵嘉检查过引火物,迅速点出百名骑兵。半数出自云中骑,半数是他从县中带出的健仆和更卒。此外,文吏和两名小吏也加入其中,各自覆上双层皮甲,准备和赵嘉一起冲营。
魏悦本想代替他,赵嘉却摇了摇头。
要想踏破匈奴大军的营盘,他为前锋是最好的选择。
事实上,一旦计划开始,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将面临生死考验。身为前锋,未必一定比后军更加危险。
“阿多,我和你一起。”卫青蛾策马上前。
赵嘉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前锋的速度必须快,卫青蛾骑术超群,但在速度和配合方面,到底和他挑出来的骑兵有一定差距。
“阿姊留在后军。”赵嘉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深知他的性格,也知计划重要,卫青蛾没有强争,返回队伍中,和活下来的商队成员站在一起,严阵以待,准备接下来的战斗。
“起风了。”
赵嘉调转马头,率百骑离开队伍。
假做蛮骑的汉军缀在其后。
夕阳西下,冷风平地而起。
流云似火,缭绕半沉的日轮,天边泛起道道红霞。
金雕展翅翱翔在风中,发出响亮的鸣叫。
三百汉骑被霞光笼罩,越行越远。
目送同袍驰远,魏悦和李当户亲自吹向号角,麾下骑兵组成锋矢,拉开一定距离,追在前锋队伍之后。
号角声引来追兵,万长不断催促麾下加速,无论汉军打的是什么主意,他都要追上去,取下对方的人头!
雁门郡外,伊稚斜率领的大军驻扎数日,终于开始发起进攻。
号角声和战鼓声重叠,匈奴骑兵发出怪叫,挥舞着骨朵和短刀,似凶狠的狼群,猛扑向郡边要塞。
借云中郡送来的水泥,郅都组织人手,沿着边界筑造起大片要塞。郡兵藏身要塞之后,以箭矢和毒烟筒对抗冲锋的骑兵。
距要塞不远,魁梧的兵卒除掉上衣,挥舞着木锤,砸下一根根木桩。
投石器被接连推出,安放在木桩之间。
五六名壮汉一起拽动绳索,长过十米的木杆被拉动,木兜中的石块和断木飞s,he而出,呼啸着砸进冲锋的骑兵阵内。
哪怕是被石块和断木的边缘扫过,胡骑也会跌落马下,转眼被马蹄踏死。有十数人躲闪不及,被砸个正着,连人带马,当场被压成r_ou_泥。
“再抛!”
“掷巨石!”
几名队率嘶哑着嗓子,策马在投石器前跑动,传达军侯的命令。
巨石和断木如雨飞出,木杆的连接处发出吱嘎声响。
军伍们豁出力气,拼命拉动绳索,肩背和手臂肌r_ou_不断起伏,脖颈鼓起青筋,虎口裂开,手指被勒出血痕。
饶是如此,始终无一人停下动作。
有人双臂颤抖,手指无法抓握,干脆将粗绳缠在腰上,利用身体的重量,一次次带动木杆。腰被勒出血,仍是牙关咬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自己还活着,绝不让匈奴踏进雁门半步!
奈何匈奴的数量实在太多,并且不是一味冲锋,而是仿效汉军,冲到要塞之前,点燃仿制的毒烟筒,用绳索飞掷出去。更有胡骑拉开强弓,将燃烧的火箭s,he入要塞墙内。
匈奴人也会学习,无论性情多么傲慢,自觉不可一世,遇上给自己造成大麻烦的武器,同样会试着仿造。
铁器没有办法,有匠人也没原料。何况这些年来,能抓到的匠人数量越来越少。比起老上单于时期,各别拥有的铁器数量非但没有增加,反而有减少的趋势。
青铜器倒是多了一些。但随着边郡不断收紧绳子,敢向草原输铜的商人不是被抓就是被杀,哪怕是匈奴本部,多数骑兵使用的仍是骨箭。
在云中郡吃过大亏,伊稚斜在撤退时,命人捡回几个没有烧尽的毒烟筒。
只是匈奴人不知道火药配方,无论做过几次尝试,都无法达到相同的威力。顶多是搜集一些特殊的干草,点燃后能释放浓烟。
对于这样的结果,伊稚斜自然很不满意。
无奈条件所限,即使威胁砍死所有匠人,仿造不出就是仿造不出。
好在成品不是没有一点作用,猝不及防之下,应该能给汉军造成一定混乱。
这次南下,军臣单于总算脑子清醒一回,知晓不能将人逼迫太甚,没让伊稚斜再去云中郡,而是命他领兵进攻雁门。
虽说左贤王在雁门郡吃了大亏,但在伊稚斜看来,之所以损失惨重,於单的没脑子占了五成。
有了前车之鉴,换成自己,自然要提防汉人放火。甚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带上大量仿制的毒烟筒,就算没有太大的杀伤力,也能恶心一下对方。
在匈奴骑兵投掷出毒烟筒之后,汉军很是惊了一下。
短暂的惊讶之后,发现这些木筒只能冒烟,根本不会炸裂,而且燃烧的都是干草,里面没有搀进毒药,汉军直接撕开一条衣摆,浸水捂在鼻子上,随手抓起还在冒烟的木筒,飞甩两个又丢了回去。
不能炸又不能烧,粗制滥造,怕个鸟!
随着战斗持续,雁门守军发现,这支匈奴和以往遇见的不同,仿制毒烟筒不算,还推出伐木所制的投石器,并有相当数量的云梯。
无论投石器还是云梯,都无法和汉军所用相比。
然而,自半空飞落的巨石,还是给守军造成一定麻烦。
在夜色降临,双方鸣金收兵之前,已经有两座要塞被攻破,守军尽数战死,整座建筑被付之一炬。另有三座岌岌可危,若非郅都亲临战场,援军及时赶到,怕是也会遭到相同的命运。
就在守军严防要塞,匈奴退回大营,为明日接战做准备时,大地突然传来一阵震动,紧接着,一支百人组成的汉骑自北而来,在汉骑身后,追着两百多胡骑,一边追一边叫喊,很快引起营中的匈奴人注意。
汉军似被追得慌不择路,一头撞进匈奴左营。
胡骑紧随而至,哇哇大叫,不断朝汉军s,he箭。
匈奴人被这一幕弄懵了,压根没有发现,追兵s,he出的箭存在蹊跷,貌似朝着汉军,实际上都绑着引火物,飞向了附近的帐篷。
等守卫反应过来,已经有不下二十顶帐篷起火。
黑夜中,一座座帐篷烧成火炬,异常醒目。
赵嘉一行仅有三百人,能烧着的帐篷有限,对比整座营盘,更是不值得一提。
然而,未知最能带来恐惧。
火光照样夜空,匈奴骑兵望向左营,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左营内出现短暂混乱,以为是汉军夜袭,不少骑兵抓起武器、跃上战马就准备冲杀。
就在这时,又一阵马蹄声传来,数百汉骑再次踏破营盘,沿着之前三百人冲出的道路,挥刀杀进营中。
仅是这几百人,尚不至于让匈奴人忌惮。问题是这支骑兵之后,又有大片黑影疾驰而来,距离有些远,看不清来者的打扮,联系闯入营地的骑兵,匈奴人很快发现“真相”。
“汉军,他们都是汉军!”
“汉军要趁夜袭营!”
“放箭!”
一名千长大吼出声,匈奴人群拥而上,入营的汉军当即陷入苦战。追在汉军身后的胡骑则被箭雨s,he懵了。包括万长在内,完全不知道,左谷蠡王的军队干嘛要攻击自己。
与此同时,要塞后的汉军得到情报,郅都走上墙头,看到盘旋在头顶的金雕,展开金雕带来的一条布帛,认出其上的字迹和私印,当机立断,派三千骑兵出战。
听到熟悉的号角声,袭营的汉骑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生生撕开匈奴的防线。
意识到汉军杀到营内,自己被“两面夹攻”,本部骑兵尚能组织起来,随军出征的别部蛮骑登时陷入慌乱。
“随我冲!”
赵嘉一马当先,不顾周围的敌人,抓起挂在腰间的号角,用力吹响。
混乱中,火盆被踢倒,更多的帐篷被点燃。
汉军就在身边,还有一些伪装成别部,不知数量有多少,惊慌之下,两支蛮骑竟然互相砍杀。
随着混乱加剧,火光冲天,胡骑终于炸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冷兵器时代,营啸是一件极端可怕的事。
左营夜间遇袭, 胡骑陷入恐慌, 无法确定敌我, 彼此自相残杀,整个营盘濒临崩溃, 即将遭到灭顶之灾。
嘈杂声传入中军,伊稚斜被惊醒,快步冲出大帐。看到左营内冲天的火光, 听到万长禀报, 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 登时手脚冰凉。顾不得其他,立即下令中军和右营, 任何人不得离开, 更不许靠近左营, 敢有违令者杀无赦。
“大王, 是汉军,汉军袭营!”
一名千长狼狈冲到帐前, 翻身滚落马背, 背后还cha着一支铁箭。因流血太多, 落地时站不稳, 直接向前扑倒, 样子十分狼狈。
“什么?!”
从右营赶来的大当户满面惊色,下意识看向伊稚斜。后者面沉似水,脸颊因愤怒抖动, 拳头攥紧,用力到骨节咔吧作响。
“吹号角,召集本部,后撤十里!”
此举极端冒险,稍有不慎,就会遭到汉军的衔尾追杀,满盘皆输。
可除此之外,伊稚斜没有任何办法。
左营被汉军踏破,整片营地陷入火海,又要命地陷入营啸,陷在营中的骑兵肯定救不出来。非但没法救,更要提防有乱军冲出,被汉军抓住战机,趁势冲散撤退的大军。
“凡遇乱军,尽数击杀!”
伊稚斜行事果决,为保全大军,舍弃数千胡骑,没有片刻犹豫。
即使左营有上千本部骑兵,如今也顾及不上。不想全军陷入绝地,必须狠下心,不舍也得舍。
“大王,辎重怎么办?”
“能带的带走,带不走的就烧掉。”伊稚斜咬牙道。
千长领命离开,中军和右营的胡骑尽数上马。纵然心怀忐忑,见到左谷蠡王的大旗立起,看到旗下的雄壮身影,仿佛瞬间有了主心骨。
尤其是拱卫王帐的数千骑,各个身形彪悍,表情凶狠。奉伊稚斜之命,凡有不听号令者,无论本部别部,也无论兵卒还是将官,一律张弓即s,he,挥刀就砍。
连杀近百人后,大军终于组织起来,点燃火把,舍弃掉营内的帐篷,列队向北撤退。
伊稚斜在赌,赌冲入左营的汉军兵力不足,赌支援的汉军同样不到万人。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千名汉骑冲营,搅乱数千胡骑,甚至引起炸营。身后的追兵被误以为是汉军,遭到守军攻击,仓促间卷入战局。雁门守军来得很快,但数量仅有三千,能同汉骑里应外合,歼灭左营,对撤去的上万大军并无太好的办法。
只要伊稚斜率领的本部不乱,追上去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
从草原撤回的汉军数量有限,经过数日奔袭,人困马乏,能一举踏破左营已经是万幸,实在无力追逐撤走的大军。
雁门派出的骑兵倒是有心追袭,只是出发之前,郅太守有严令,首要任务是接应踏破敌营的骑兵。
军令如山,军侯不敢违背。
更重要一点,兵力不足,乱军中可以取胜,追逐已经组织起来,有序撤退的上万匈奴,实在胜算不大。毕竟匈奴的战斗力摆在面前,又是左谷蠡王亲自指挥,军侯不会为了战功就带着麾下去送死。
接近匈奴左营,遇到有乱军从火海冲出。
领兵的军侯手持一杆长矛,率领麾下三千骑,如猛虎下山,呼啸着冲了上去。
为避免误伤,在递往雁门的书信中,赵嘉写明,汉骑会以布条缠臂。
胡骑彼此厮杀,狼奔豕突,汉骑不想被卷入,在号角声中,尽量退到边缘。实在退不开,就只能挥刀劈砍。
跟着赵嘉入营的三百骑兵,如今仅剩下一百出头。余者不是战死,就是混乱中失散。
第49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