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住了许多年的地方,不过跟严家倒下的时候比起来,它此时刚刚建成,草木还没长起,小溪上也没有架起玉带桥。
那玉带桥,是皇帝御赐的。
皇帝驾临严府,兴致勃勃地游览了这处园子,而后,便下旨为这园子里的玉带溪添一座白玉石桥,赐名玉带桥。将作府的工匠打造,精工雕琢。落成之后,便闻名京城。
因为也就是在皇帝逛园子的这天,他亲自定下了漪如和太子的婚事。
而如漪记得,那一年,自己也正是九岁。
第八章 重生(七)
九岁。
漪如的心中似明镜一般。
这些日子,她已经想明白了。如果要避免重蹈覆辙,那么这一年,她可以改变许多。
漪如和太子的婚事,看上去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但其实,乐见其成的只有文德皇后和严家。
人总是喜欢得寸进尺。皇帝并非文德文德皇后亲生,虽然他对文德皇后孝顺体贴,但终究隔了一层肚皮,无论文德皇后还是严家,都想再站得稳一些,故而有了当年的指婚。
皇帝以孝治天下,对母亲遗愿唯命是从;王皇后以贤惠闻名,对此欣然应允。
所以这一年,太子十岁,漪如九岁,两人定了亲。而此后,漪如一直等着太子正式迎娶,直到严家突然被打入死牢。
对于皇帝而言,这婚事不过是个引人入毂的幌子。他将严家捧得高高,让严祺心甘情愿背上奸臣之名,为他铲除朝中掣肘;对于王皇后而言,严家权势愈大,便愈显得她无心争斗,端正贤良,哪怕她的母家王氏被扶持起来,天下人也会觉得这是对抗严家的忠臣。
所以严家有多风光,倒下的时候就有多惨烈。而天下人只觉得皇帝圣明,隐忍多年扫除奸臣,乃天下之幸。
而当漪如终于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在宝相庵里的两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悔恨中度过。悔自己自诩聪明,却只挂念着眼前的勾心斗角;恨自己就算知道父亲正一步步走入歧途,却仍然相
信天家不会负了他们,等她当了太子妃,让父亲没有了后顾之忧,就劝他辞官回乡,过清静日子
漪如闭了闭眼睛,再睁开。
前堂已在眼前,她跟着陈氏往前走两步,已经听到了里面传来母亲容氏柔和的话语声。另一个声音,漪如也听了出来,确实就是崇宁侯夫人徐氏。
这位崇宁侯夫人,是王皇后亲弟王承业的妻子。
她是王皇后身边的命妇,深得皇后信赖。但凡王皇后重视的事,总是会派徐氏替她去出面。
王皇后出身京中高门,十五岁入选东宫,封为良娣,不久之后即为太子生下长子。太子妃因病早逝,皇帝登基之后,王氏母凭子贵,被封为皇后。她父亲早逝,弟弟王承业被封为了崇宁侯。
与王氏相较,徐氏的门第并不出众,但她一向说话和气体贴,每每见到漪如,都是笑盈盈的。漪如从小就喜欢她,觉得她就像自己的姨母一般亲切。
当然,那是从前。
严家出事的时候,漪如到处求告,曾找到崇宁侯府上。可与从前的笑脸相迎截然相反,漪如连崇宁侯的大门也进不去。
管事冷淡地对她说,君侯和夫人都不在。而漪如则眼睁睁地看着侯府门前香车仆人停得热闹,人来人往。
那是徐氏每年在府中办的赏花会。往年,漪如早早便会收到帖子,徐氏还会亲自登门,请她赴会。这次登门被拒之后没多久,她就得知,接任父亲左
相之职的,正是崇宁侯。
往事沉浮,漪如咬了咬唇,手指在手心里攥紧。
第九章 重生(八)
容氏虽出身商贾之家,却自有读书识礼,不输大家闺秀。
今日天热,她穿着一身色泽雅致的襦裙,水晶玛瑙步摇垂在云鬓之间,望之颇是赏心悦目。
徐氏则一身命妇装扮,珠玉琳琅,见礼之后,令几名宫人手中捧着各色物什,呈到容氏面前。
中宫一直念着漪如,今日妾入宫去,她还说多日不曾见漪如,着实想念,不知她究竟如何了?徐氏笑盈盈道,中宫还说,静娴照料女君,着实辛苦,特地吩咐妾带些东西过来,慰劳静娴。
静娴是容氏的闺名,她和徐氏来往甚密,早已熟悉,以闺名互称。
蔓云辛苦了。容氏看着宫人们手中的物什,忙道,妾惶恐。照料儿女之事,乃是本分,怎当得中宫赏赐。
徐氏拉着她的手,笑道:中宫脾性,静娴还不知晓么?最是贤明体恤。待漪如身体好了,夫人带她到宫中去探望探望,中宫定然高兴。
容氏颔首:自当如此。说罢,让仆人将礼物接了。
二人正说着话,有人来报,说女君到了。
容氏闻言一惊,徐氏也露出诧异之色,目光一动。
如此说来,女君身体好了?她露出喜色,向容氏问道。
好是好,却是弱了些。容氏讪讪道,心不由提起。
她这女儿,身体是早就大好了,只是精神仍有些怪异。容氏每次去看漪如,她都会抱着她哭泣不已,问她出了何事,她却摇头不说。
容氏还算好了,漪如见到父亲严祺,又换了另一副神色。她不但对他怒目而视,见他穿了官府上朝,还跳下床来要他把官服脱了,说什么皇帝会杀了他,还会杀了全家。
严祺对这个女儿一向疼爱,听得这话面色大变,忙将她的嘴捂住。
可漪如仍说个不停,抓着严祺的袖子,说他切不可死到临头才后悔。
严祺哭笑不得,却觉得这女儿当真是中了邪,决定在她痊愈之前,切不可在外人面前露面。
幸好经过那方士地驱邪之法,漪如这几日也渐渐镇定,没有再说荒唐话。只是严祺夫妇仍心有余悸,不敢让她轻易见人。
没多久,见到陈氏牵着漪如出来,容氏心中咯噔一声响。
陈氏刚刚回到,她没来得及交代清楚,不想陈氏竟自作主张将漪如带到了堂上来。
只见漪如穿着水红上襦,一张小脸衬得白里透红,看上去,与平时无异。不过那眼睛朝徐氏望过来,却毫无波澜。
徐氏看着她,笑盈盈走上前道:女君刚睡醒么?今日觉得如何?
说罢,她伸出手,似乎想抱过去。
不料,漪如却仿佛见了陌生人,扭开头,只将手抱着陈氏。
容氏嗔道:你这是怎么了?往日见到徐夫人都高高兴兴的,今日夫人还带了中宫给你的赏赐,还不快快谢过。说罢,她忙向徐氏道,她这些日子总是昏睡,定然是刚睡醒,使起了性子,蔓云莫怪。
第十章 重生(九)
徐氏笑道:静娴见外了,这是哪里话。
嘴里这么说着,她将漪如仔细打量。
虽然严府极力不让消息传出去,但严府上上下下人多口杂,岂能做到一丝风声也没有?如今京城之中的小道消息早已满天飞,虽不乏添油加醋哗众取宠,有一条,徐氏却知道是确实的。
严漪如中了邪祟。
王皇后也得知了,还特地跟徐氏说起过。徐氏知道王皇后对文德皇后当年的指婚并不满意,又不敢公然反对,如今借着这由头,倒是可以发挥发挥。故而今日,王皇后说要赐些东西过来,徐氏便自告奋勇地揽下,借机一窥究竟。
中了邪祟的人是如何模样,徐氏不曾见过。不过方才,她看到严漪如第一眼,就已然感觉到异样。
有文德皇后荫蔽,严漪如自幼娇生惯养,爱使性子。但徐氏一向八面玲珑,严漪如再乖戾也不过是个孩童,天性纯真,总有喜欢的东西。徐氏摸准了她的脾气,在这位得宠的闺秀面前向来有些人缘。
可是今日,严漪如看她的眼神冷冰冰的,全无往日见面时的热络。有那么一瞬,徐氏觉得她与从前不一样了。
但很快,她就明白这不过是错觉。
只见严漪如听了母亲的话,长长打了个哈欠,嘟哝道:都是阿姆将我吵醒了,不让我睡。说罢,她从陈氏的怀抱里下来,在徐氏面前端端正正地行礼,多谢侯夫人。
徐氏看着她,笑了笑,温声道:女君该谢的是中宫,快快好起来,入宫谢恩去。
说罢,她让宫人将一只妆盒打开,里面盛着各色新制的宫花。
这些,都是少府为公主们做的,中宫念着女君,便给女君也留了一份。她拿起一支鲜丽的珍珠绒花,在漪如面前晃了晃,逗她,如何?女君喜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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