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从容不迫,太子听着,面色一变。
他看着漪如,有些不可置信。
你糊涂么?他皱眉,忍不住道,你入了东宫,便不必远离京城。你父亲之事,亦可因此得到转圜余地
不愿意。漪如打断道,迎着他的目光,不过殿下能如此为我考虑,我甚是感激。作为回报,有一件事,我也想提醒殿下。
太子看了看她:何事?
我听说,崇宁侯的长子王竣,如今当上了殿下的伴读,是么?
太子的目光定住。
是又如何?
殿下乃储君,每日学习治国理政,殿下的伴读,将来亦是朝中栋梁,乃殿下左膀右臂。漪如缓缓道,这等好处,连赵王都不曾有,圣上何以给了王竣?
太子的神色蓦地变得阴晴不定。
你何意?
你知我知之事,还请殿下深思。漪如道,我已决意跟随父亲回南阳去,将来兴许如殿下所言,再也回不得京城,也再也不得见面。我只愿殿下保重,大位稳固,既寿永昌。
说罢,她向太子一礼,自行将门打开,走了出去。
外面的院子里,除了太子身边的内侍,吴炳也在。
见漪如走出来,他往香堂上看了看,神色不定:女君,这
回去吧。漪如道,径直庙门外走去。
头顶,天空晴朗,如刚刚洗净一般,万里无云。
微风拂面,漪如望着上方,露出笑意,不再往身后看一眼。她脚步轻快,仿佛终于卸下一切,径直走向另一片天地。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容娘子(上)
承露十年。
阳春三月,寒气消退,繁花似锦,扬州正是最好的时节。
运河上,舟船如梭,往来繁忙。南北货物经由水旱道路汇集到扬州,再分别运往各地,南下的南下,北上的北上,出海的出海,商业极盛。
与商业齐名的,是扬州风情。
运河两岸,酒楼食肆林立,歌舞终日不休。
各地客商旅人到了扬州,无不想在这繁华之地放松消遣,饮酒赏景,会客交友。也是因此,各处酒肆茶楼就是扬州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每日到这些地方一坐,总能听到各路的新鲜消息。
而近来,最被人们经常提及的,一件来自京城,一件来自广州。
京城中的大事,是万寿节。
所谓万寿节,就是皇帝的生辰。这个节日是高祖皇帝设下,一向都有。不过历任皇帝都只有逢得整岁的时候正经当节日过,平日里,只是在宫中行宴贺寿罢了。而从去年起,皇帝将这万寿节重视起来。每逢此日,宫中宴乐,朝中放假,而各地官府也会办些应景之事,庆贺这个节日。比如今年的万寿节,扬州的各处官署亦如京中一般放假一日,在闹市里搭起彩楼,名曰万寿楼,让当地的名伶优人在上面演了一天的戏;当夜,还办起了灯会,虽不如上元节盛大,但也让扬州城中热闹了一日,颇为应景。
京中的万寿节,则更加丰富。
据说皇帝带着百官眷属到曲江边上的芙蓉台设宴观
百戏,为了与民同乐,那宴上请了数百与皇帝同岁的民人。当日,曲江上还赛了龙舟,参赛者皆有赏,拔得头筹者,还得以面圣。
诸位是不曾见当日的盛况,乃人山人海。一个操着长安口音的客商,正跟同席的酒客描述着,道,真是热闹得像过年一般。长安人虽都在天子脚下过日子,可天子久居深宫之中,哪里是寻常人见得到的。这一次,不仅天子出来了,太子、皇后还有一干公主嫔妃也都出来了。出宫城时,那华贵浩荡的架势,啧啧光是宫女们手上提着的香炉里烧掉的香也不知要值上多少黄金,那才是皇家气派。
莫光说什么皇家气派,旁人笑嘻嘻问道,你说嫔妃公主都出来了,我听说,皇帝家的后宫可是藏着三千粉黛,都是西施貂蝉般的容貌,你看见着了?
嫔妃公主有是有,可那岂是轻易能见的,个个都坐在鸾车里,挡得严严实实。长安客商道,不过宫人们都是看得到的,一个个水灵俊俏,好看得紧。
有人叹道:万寿节年年都有,岂非年年都要如此铺张。想当年,先帝五十大寿之时,也想办万寿节,可算一算花费,觉得太过浪费,终是作罢。今上一向奉行孝道,怎竟是反着来了?
孝道?旁人笑了一声,今上若真讲孝道,当年也不会将先帝定下的太子妃换了。再说了,圣
上也是无法,他再不大张旗鼓告诉天下人谁才是皇帝,只怕不少人就想不起来了。长沙王如今稳坐广州,长沙王世子这两年又是退了闽东倭寇又是破了交趾。他第一次出征的时候,不过十六岁,如此能耐如此担当,可谓千古不遇。
提到长沙王世子,众人皆赞不绝口。
我听说,长沙王世子还亲自建起了水军,乘着艨艟巨舰下南洋去,将袭扰商船的海盗一网打尽。南洋上的商船和渔人,都说他是神仙下凡,还在船上给他供生祠。
这是虎父无犬子。想当年,长沙王亦是年纪轻轻便大破西北戎狄,至今边关仍有威名。他去广州之后,许多人都觉得那瘴气横行之地,只怕他这一辈子都出不来了。不料,那五岭之地到了他的手上,竟变得风生水起。放在二十年前,谁能想到这等蛮荒的去处也能富庶至此。
富庶是富庶,可惜,长沙王也不过是个藩王。一人道,我听说,广州光每年给朝廷的税赋,便足够养活整个京畿的官府。
众人咋舌:这么厉害?
不然朝廷为何总想将广州收回来。
这话不对。长沙王的封地在长沙,先帝将他任命为岭南五府经略使,他故而去了广州。朝廷要想将广州拿在手中,将这官职撤换了不就是了。
众人看着那人,都笑了起来。
若真能如此,长沙王早就撤了,哪里能留到现在。岭
南的官府和兵权,无一不被长沙王拿捏得死死的。朝廷敢换了他,只怕岭南就敢断了税赋,将朝廷换了。牵一发动全身,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
就是。有人意味深长道,我听说,长沙王的生母也是一位正经的皇后,当年他差点可就当上太子了。看如今这势头,将来这天下究竟谁坐也不一定
话没说完,旁人忙清咳一声,道:我等只谈风月,只谈风月。
众人皆意会,忙笑着把话头岔开,酒肆中又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这边说得热闹,声音传到了楼上。
雅间里,小娟啼笑皆非,道:这些人,连长沙王世子的面都没见过,说得倒是有鼻子有眼睛。
漪如不置可否,将一盘鱼肉推到她面前,道:都是些闲话,快点吃,吃饱了我还有事要做。
小娟撇撇嘴角,只得低头把饭菜都吃干净。没多久,二人用过了膳,漪如将一串钱留在案上,起身离开。
这酒肆里吃酒用膳的都是男子,两个少女穿过大堂,仍惹来不少的目光。
也有人认出漪如来,在她身后窃窃议论。
小娟跟在漪如后面,忍不住回头将那些人扫一眼。
女君出来了。等候在酒肆外面的马夫阿金连忙起身,行个礼,笑道,回府么?
漪如撩开羃离,望了望天色,只见还早。
长长的双眉下,杏目明亮。
去南市。她说,快些,否则好戏便要赶不上了。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