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宫中听说江良娣难产的时候,本已经入寝,一下惊起,亲自赶到了东宫去。
才到江良娣所在的玉梅院里,却听得了噩耗,而后,她就看到了那死去的婴孩。
一个男婴。
这次生产,王皇后寄托了极大的期盼。她又气又急,即刻责问温妘和宛兰。二人皆惶恐不已,只说先前还好好的,可生的时候怎么也生不下来。等到终于生出来的时候,婴孩已经死去了。这话,也得了太医和稳婆的佐证。王皇后只觉胸中堵着一口闷气,回宫之后,竟晕了过去。
还未出世就夭折的婴孩,自不必服丧。不过接下来的日子,皇后一直卧病在床。
中宫,太子妃又来了。田德福用汤匙轻轻搅着药碗,对王皇后道,总让她在殿外跪着也不会事,可要宣她入内?
提起太子妃,王皇后的脸色就又沉了下来。
温妘是她相中的。当初,她看她性情温婉,容貌体态无一不是上乘,又是出身真正的世家,比严漪如不知好了多少倍去。可她当上太子妃之后,言行举止虽没什么可指摘的,可那最要紧的子嗣却是全无动静。不但她一无所出,东宫里的嫔妃也一个赛一个的没用。如今那江良娣好不容易怀了个男胎,竟就在生产的当口没了。
想到这个,王皇后又是一阵憋闷。
王皇后没答话,却问:太子可来了?
太子早晨来过一回,中宫正睡着,他问了小人中宫的病况,便到勤政殿去见圣上了。
皇后听着,面色不大好。
最像无事人的倒是他。她冷笑道,这凉薄性子,倒是一脉相承。
田德福恭立在一旁,并不敢接话。
王皇后看他一眼,道:让太子妃回去吧,我这里不必她伺候。明日也不必来了,东宫里的事本就不少,她身为太子妃,该好好为太子后嗣计较才是。
田德福应下,退了出去。
温妘听到田德福传的话,不敢违逆,只得从地上起身。
中宫是伤心太过,谁人也不想见。田德福好言安慰道,太子妃且回去,过几日,中宫便也好了。
温妘谢过,往殿内瞥一眼,转身而去。
望着前方重重的宫室屋檐和上方阴云密布的天空,温妘觉得自己的心头也被什么压着。
那夜江良娣生产时,温妘也在。曹氏给的药,说是能保小弃大,她亦是满心期盼。可不料,最终,却是最坏的结果。江良娣活了下来,婴儿却死了。
看着那死胎,温妘也觉得自己眼前晃了晃。
曹氏得知这消息之后,也吓了一跳,第二日就过来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温妘哪里说得出来。此事毕竟关系重大,母女二人再也不敢提起。
若是他能活下来
这个念头再度在温妘心中浮起,她望着前方,只觉复又万分的遗憾惆怅,轻轻叹一口气。
王皇后喝了药之后,继续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她做了个梦。在梦中,她果然得了个孙子,抱在怀里,爱不释手,春风得意。
再也没人说她虽是皇后,却不如韦贵妃之类的话。她有太子,太子也已经后继有人。将来,她的儿子继位,她的孙子就是太子,她是太后。而韦贵妃和韦家,终究不过末流。
可美梦终究是短暂,王皇后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殿内,昏沉沉的。
她望着四周,有一时的怔忡,而后,则感到失落。
风从殿外拂来,纱帐微动。
王皇后发现帐外立着一个人影,以为是田福德或宛兰。
她觉得渴了,唤了一声,却发现进来的竟是徐氏。
多日不见,徐氏看着瘦了许多。她如从前一般梳着高髻,因为正当丧中,身上并无华丽的饰物,衣裳也素净。
拜见中宫。徐氏将茶水奉上,盈盈下拜。
王皇后的脸上闪过一丝讶色,看着她,片刻,道:你怎来了?
妾冒昧,今日入宫请安,见中宫在睡,未敢打扰,便侯在了外面。
徐氏是王皇后宫中的命妇,素日里出入自如,并不会有人阻拦。因得王竣的丧事,她许久不曾露面,却也不曾卸任。
王皇后的面色缓下,仍躺在床上,道:我听说你身体不好,不在府里歇息将养,还过来做什么?
妾闻得中宫卧病,心中担忧,岂敢在家中苟且。徐氏道,中宫,万事自有注定。太子还年轻,必不会缺了子嗣。宫中还当节哀,切莫劳心伤神才是。
她的话语温软,一如从前,
皇后看着她,目光微动,轻叹口气。
如今,也只有你知晓我心中的苦了。她说,我无事,你也回去吧,这边不必牵挂。
徐氏望着她,忽而跪下来。
中宫,她说,阿竣已经下葬,妾待在府里无事可做,反而睹物思人,平添伤心。妾想着,与其整日困在房里难过,倒不如回到中宫身边来。这里人多热闹些,还能做做事,排解排解。中宫若嫌弃妾戴孝之身,不肯接纳,妾便无处可去了
说罢,她眼眶一红,泫然欲泣。
王皇后看着她,不由怔了怔。
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少顷,她将徐氏虚扶一把,道,阿竣也是我的侄儿,他去了,我这姑母却拘于礼法,不能亲自到他灵前凭吊。每每思及此事,我心中都难受不已。你能振作,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日后,你便仍如从前一般,助我主持宫中事务。只是你身子虚弱,不可太勉强才是。
徐氏却仍跪着不肯起来:能为中宫做事,乃妾三生之幸,妾断不敢辞。
她伏拜在地上的样子,卑微而恳切,仿佛往日的精气神已经荡然无存。
王皇后忽而觉得,自己的心情并不那么糟了。
知道了。王皇后道,日后,你便仍如从前一般,留在我身边便是。
徐氏感激道:谢中宫隆恩。
再拜时,她的额头叩在厚厚的丝毯上,双眸幽深而冰冷。
第三百三十章 死胎(下)
太子长子夭折的事,只有宫里和一些与宫中亲近的贵胄们知道,并没有传开。
夜里,太子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不早。
温妘迎上前去,亲手为他宽下袍服,换上燕居时喜欢穿的长衣。
没多久,一名内侍走进来,望着太子,欲言又止。
那是玉梅院里的内侍,不必他开口,温妘也知道是什么事。
江良娣今日一直念着殿下。她对太子道,她今日精神才好些,殿下去看看吧。
太子将目光从镜子里转开,无动于衷。
说我睡下了,让她好好歇息。他对那内侍道,有什么事便唤太医。
内侍应下,告退而去。
太子望了望外面,问温妘:汤沐可备好了?
备好了。温妘忙道。
太子不多言,转身而去。
望着太子的身影,怡香上前来,叹道:江良娣若知道太子又不去看她,定然又要哭闹,玉梅院里伺候的人又要遭罪。
温妘神色平静:让庖厨为玉梅院开个小灶,里面的人想吃什么宵夜之类的,便让庖厨去做。
怡香应下。
浴房里,烛光映得水汽氤氲。
太子在外间宽了衣,踏着石阶走下池中,坐了下来。
池水有兰汤的味道,水温不热不凉。浴池的石沿上放着厚厚的巾子,太子靠在壁上,把头枕在巾子上,刚好合适。
太子在宫中处置了一整日的事务,疲惫的身体,此时才终于是放松了些。
平心而论,温妘这太子妃做得极好,事事周到,太子从来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将池水往身上撩了撩,少顷,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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