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你干什么去?
楚卧云朝他咧出一个惨兮兮的笑,嘴唇动了动,想了想,最后一个字都没吐出来。逍遥宗就在眼前,他的掌心贴着牧离尘的后背,手臂力气一送,把人推了过去,运气好的话,落地之前他的禁锢术就能解开。
转头向海面提速。龙邪仅剩的一点魔元是他给的,他有预感快耗尽了。
广袤的海上,只剩师徒两人,楚卧云估摸着离岸距离够了,在原地静静等待。
天幕上垂下七八条如腰粗的铁链,锁住白发魔头的四肢和他背后的龙首,铁链烧得赤红,逐渐缠上躯干和头部,在滋滋的炙烤和巨龙的吼叫声中,锵锵撞击出震天巨响。
第三十九劫炮烙之刑。
须臾,铁链一截截断裂,露出烙烫过的皮肤,满是烧焦溃烂的伤口。龙邪在呼啸的风里移动,残留在血肉里的火星几乎要再度燃起。而这回楚卧云没有逃,反倒主动往前送。
狂暴粗壮的手掌一把掐住他的肩膀,快要把他仰天推倒,锋利的牙齿咬在脖子上,一块脏兮兮血淋淋的肉就下来了。
楚卧云一声不吭,麻木地受着。乌云汇聚成形之前,举手盖上耳畔那个头顶。
周身脉络拓宽到极致,灵力决堤涌出,如清爽的泉水缓解干涸。灵力淬炼成魔元后治疗疮痍的伤口。
海风萧瑟,西边地平线几乎不可见,只瞥到魔族结界下的岛屿一片绯红绚烂。
不是说,雾随岛的樱花多年不曾盛开?
此地已然足够空旷。
系统发出山呼海啸般的警告!
丹田成一片空海,一点点,一点点都挤不出来了,身体被重力扯着下坠,只能依靠掐着他的一双手保持悬浮。
感受到异常,靠在他锁骨处的脑袋一震,猝然抬起头,一对模糊的泪眼,四颗诡异的重瞳,一眨不眨地、惊恐又悽惶地看着他。
这一波灵力足以拉扯回龙邪的神志,楚卧云一脸是血地道:终于清醒了?
灵台已是一片清明,感受到口里的腥甜的异物,牙关一动,嘴里的东西掉下来,龙邪活像见了鬼。楚卧云主动偏头凑向他耳边,无限温柔道:无事,不就是一块肉吗?你要什么为师不给你?
龙邪竟是手足无措,崩溃大哭:师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哪里受了伤?痛吗?啊啊啊!我都干了些什么?
傻小子。楚卧云轻飘飘道:太久没见,你只不过是想来找我,然后在天雷劈下来之前一次次把我推出去。
只是这样吗?那你为什么不逃?为什么还要冲上来给我渡灵力?
还能为什么语气里满是疲惫,你想为师了吗?为师也想你了。
答案如此纯粹,他的追逐,他的折返,仅仅归结为一句简单的思念。
泪水决堤,楚卧云用手轻轻为他拭去,手掌覆盖了他的双眼,良久,撤去后,龙邪竟看到他一双眸子灿若星辰,是回光返照的征兆,霎时被一股不好的预感撅住心神,方寸大乱。
你想干什么?
这是你的劫,也是我的劫。徒弟长大了,就是师父的劫。他眼尾下沉,像极了某种脆弱的动物,软声说道:阿邪,今日你出师,从此以后要独挡一面,我既想你记着我的教导,又想你忘了我这个人。
破霭的烟斗里最后一道银丝射出来,龙邪没有防备,给捆了手脚,楚卧云放开他,张开双臂,上升悬浮,毫无灵力的身体竟化作一只青鸟展翅而飞。
锁在原位的徒弟崩溃大吼:你干什么?!
无穷的气流漩涡,开始酝酿一场全新的、盛大的、翻天覆地的海上风暴。
他最后一次把破霭放入嘴里,铆足一口气吸入,烟气还没出口就散了个干净,颤抖发白的嘴唇几乎和面色融为一体。开始缓慢却坚定地吐出让人绝望的咒语
盗天地之气以长存,炼五行之精以升仙。乾坤太上,厚土皇天,丹阳九转,心入死灰,天地不容,人道灭绝
住口!住口!!!
龙邪癫狂地扭动身躯,白色的丝线嵌进肌肉里,深可见骨。雾浸霜天第一式的作用只有束缚,威力却在施术者灵力告罄后演化到了极致,连狂暴中的魔尊也无可奈何。许是因为得意,楚卧云笑了,从来没有笑得这么难看。
闭眼,仰天不见。
阴阳易位,诸劫连连
孤入死地,搏出生天
飞升紫府,得道!成仙!!
那是修真者在渡劫时,为免天雷波及无辜生灵而吟出的一句法咒。效果是将方圆百里所有雷电引到自己身上。此咒凡出现必伴随绝望与灾祸。用到它的情况要么是因为天罚骤然降临,渡劫者根本没时间转移到远离人群的隐蔽之处;要么是渡劫者久受刑熬,实在不堪忍受,心知渡不过这一劫,便让天雷及早劈死自己,兵解了事。
楚卧云从来没使用过,因为他无需渡劫。不是靠着自己的天分结丹,天劫不理会他,或者说命运眷顾了他。
而今第一次念出,便没有丝毫余地。
一盏茶的功夫,余下的天雷一道道毫无保留,接踵而至。这般毁天灭地的雷震世人皆未见识过,甚至从未想象过。
万顷海域,浪涌滔天,却无法波及人间。临终前做的两件事都没有让他后悔。他的徒弟,还有苍生,皆能保全。
天地静寂,万里光芒犹如实质,坠到玉虚峰的崖颠、御灵殿的碧瓦飞甍、迎峰谷常年阴凉的洼地,温柔地落了一层在雾随岛的透明结界之上。
三界因多了一名练虚境大魔而焕然一新,雨消日现,天朗气清,金赤霞光笼人间。
于此同时,天际又转而晦暗不明,万灵因丧失了一名化神期人修而哀哀恸哭。
两种天象交织,诡异地共存。
孤傲的魔尊赤着上半身,呆坐一片彩色祥云之上,霞光为他的银发渡上绚烂纹理,绝美到不可逼视。
但他怀里的东西很丑,成了一块焦炭,衣服,头发,四肢都不见,化为黑炭的躯干上只剩下半张脸,勉强看得出是人模样。
平日里霸道惯了魔尊,此刻连发抖都不能了,成了一具迷茫的空壳,活脱脱一个活死人。
过了许久,焦黑的身体忽然出现一道道光丝,细线一般散开。
周遭人不知什么时候聚满了人魔,很有默契地围成一圈,保持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不敢靠近。
一叶逍遥宗的飞舟满载修士飞越过人墙,大胆地停在魔尊头顶上。上头噗通一声,金慈还没下来,就跪倒在地,觉得天塌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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