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麟能想到,天界其他人想到也是早晚的事。他急忙让罗喉计都通知紫宣,一起查探炉鼎位置,争取在天界其他人寻到斩荒前找到他。
却是晚了一步。
又不如说偏偏早了一步。
斩荒所见的,便是紫宣、柏麟与白虎领头的天兵一同捉拿他。
斩荒,你已犯下弥天大错,还不随我回天界领罚!白虎充作先锋叫阵。
斩荒勾起嘴角,抬手之间妖力充盈,直接轰得白虎爬不起来。
这委实不对劲,那日斩荒伤得极重,虽有多日不见,也不可能恢复到如斯地步。紫宣怕他人重伤斩荒,更怕斩荒再造杀戮,因而提剑迎上。
斩荒,收手。他挡在斩荒面前,也挡在他人面前:你已经输了。因为贪权,导致妖界上下受尽三界的围捕,因为贪胜,你毁了妖族的大好势头,紫宣说道:如今收手尚有
贪?我如果不贪,这三界还会记得有我一个斩荒吗?斩荒神色乖张,语气中尽是不屑:你生来就有人将一切双手奉上,自然不会理解我之苦闷。
斩荒的状态不对。
在场之人唯有紫宣与柏麟意识到这点,紫宣与斩荒曾朝夕相处,情感甚笃;而柏麟与斩荒一体同源,所猜所解更胜于旁人;其余人等只觉得斩荒嚣张至极,不思悔改。
紫宣,由你而起便由你而结,不如我们打一场!若我赢了
他低低道:仇也好,怨也好,只要你活着,我便将你囚在身边一生一世。你死了,我也会为你在三界之中重聚魂魄;来世再见,你也必然是我的。
斩荒不似在做山盟海誓,倒像是陈述一桩人所尽知的常识。
若我今日败了败了我也认了,活该我这一生不悔不悟。他转身背对着紫宣,是以紫宣并未有机会看到他脸上的失落惨然。
好。紫宣回头道:尔等暂且等候,我先与斩荒一战。
紫宣与斩荒缠打起来,斩荒时而步步紧逼出手毫不留情,时而且退且让只作抵挡。术法招式看似狠辣歹毒,却都伤在不重要之处。紫宣心中染起点点希望斩荒仍对他有情,他在竹林中祭了一道阵,可以暂且困住斩荒若斩荒应承了他顾及苍生不再谋算,他必倾尽一切护下斩荒。
战及阵中,斩荒嗤笑:以血祭阵,莫不是想与我同赴黄泉?
今日我绝不会让你再危害三界苍生!许宣勉力支撑。
苍生如何,与你我何干?道义如何,又与我们有什么牵连!斩荒恼怒更甚,紧接着的一掌震得紫宣肺腑剧痛。
白夭夭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斩荒的实力怎会如此强盛,如今许宣已恢复仙身成了紫宣,怎么还是被压制成这样!目之所及见白虎星君偷偷入了西北方的山洞,白夭夭悄步跟上。只见山洞之中有一巨大妖鼎,饕餮伏倒在一旁不知是死是活。
白虎星君按照下界前羲玄的嘱托,将玄武星君的几滴血融入其中,妖鼎突然剧烈晃动。
斩荒耳内嗡嗡作响,胸腹间气血翻涌,勉励张开双唇开口呛出的却是腥热的血。他将自己与炉鼎相联,又让饕餮抓来四十九只小妖炼炉鼎以作妖力之源。现在有人用至阴的神血断了他与炉鼎的关联,先前的伤势再也压不下去。
他败了。
知己知彼方能克敌制胜,他与紫宣之间,他以为自己知紫宣远胜于紫宣了解他,却是他错了。
他一世小心,也精算于阵法,没想到今日遭了天界和紫宣的算计。
天兵将近,紫宣也不由紧张起来:斩荒斩荒!你听我说,过往种种我都还记得此次你暂且束手就擒,跟我同上天界,别再生事端无论如何我也绝不会让他们伤及你性命。
我平生不依天地不靠父母,最恨旁人左右,我要生便生,要死便死,何人能定我去留!许宣,你终究是将我看轻了。说到最后,斩荒甚至微微笑了起来。
他自认平生所行之事,无愧天地。
灵珠之力,麒麟之血,还替紫宣承了借神筋的因果。
这都是斩荒自愿的。
如今不过是再送他一个三界太平。
他送出的东西,永远都不需要归还。
那是罗喉计都最后一次看见斩荒。
他对着紫宣粲然一笑,灵珠在他手中堙灭,于是他也散做点点。
他的灵珠原来是紫色的。
斩荒曾经做过一次这种事,他和紫宣都见过,不过那次是假的,这次是真的。
斩荒一死,万象令承认了白夭夭,异象皆平。
他们也没有一个好的结果吗?
众人心中总怪柏麟无情,可如今看看,有情的斩荒最终落得的又是什么下场?
天帝悬于高位,眼睁睁看着斩荒魂飞魄散消失于三界之中。
一开始便错了,从他当年分出元神和肉身,妄图匡扶天界与妖界开始就错了,这是对天地间法则的挑衅和冒犯,应当被予以惩戒。
三界自有其枯荣顺序,哪里轮得到他指手画脚。
所以有了斩荒与柏麟的一生。
所以他被法则困于帝坐之上,看柏麟与斩荒挣扎求生,徒劳无功。
一个抽筋剔骨,一个湮灭于三界。
这只是个开始。
很快,伴随着斩荒的彻底消散,那妖帝的面目在所有人的记忆中模糊不清,渐渐消失。
先反应过来的是天帝,随后是柏麟。
妄图犯上作乱,致使三界面临大劫,本就不应存于世的斩荒逐渐被抹去。
与许宣相遇相知相爱的是白夭夭。
天帝分出血肉所成的是柏麟。
世间本无妖帝,是白夭夭无意得了万象令又勤加炼化。
天地法则的修正中,必要有一人去填补。
那当然不该天帝,天帝是不可替代的共主,也不该是现在的柏麟,没了柏麟,罗喉计都无法圆融过去。
无人等候无人期待无所依存的才应该消失。
等错误被纠正,天地法则自然重新生效。
自然也没有人记得,这三界中曾有一个斩荒。
却有一人不服这天命!
他从紫宣身上夺了聚魂灯,催动起来。
明明自己都是水中的泥佛挣扎求生,还要拼命把别人送上岸。
过去的柏麟或许不会,但如今的柏麟,目睹了所有,经历了所有的柏麟再难停手。
斩荒的欢欣绝望,心如死灰,痛苦挣扎直至一无所有,他统统明白。
一个所剩不多的人,硬是奢求把另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拉回这人世。
柏麟!罗喉计都目眦欲裂,他看见柏麟皮肤下隐隐泛起的金光,他知道柏麟如今是怎样的强弩之末。
还能如何,还要如何!
他留在柏麟身旁,与他一同催动起聚魂灯!
光华大盛又渐渐熄灭,一团魔物的元神浅浅留在灯中。
柏麟稍一松懈,整个人便跌入罗喉计都的怀里。
他为了带回斩荒虚耗太过,如今又有散神之势。
我还不可以死。柏麟强撑着抬头扯住罗喉计都的衣领:现今三界不稳我必须必须
褚璇玑说,为了禹司凤宁可不做这个战神。
斩荒说,他一身只求快意,若不再是妖帝,他愿意与紫宣相携而去。
可是他不行,他做不到。
自生出神识的那刻起,自通晓天地之理起,他便放不下。
哪怕不再是柏麟帝君,哪怕不再是天界之人。
他不忍看纲常颠倒,生灵涂炭。
罗喉计都心中疼痛不已,柏麟血脉崩裂,一身白衣已成血衣:君别担心,有吾吾会帮君会护下三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