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御的脸隐在窗棂打下的阴影中,没再说什么。如果她真的认命的话,又何必只靠一盏昏暗无光的烛灯在暗夜中摸索过日。她分明想活下去。
祁决推开窗,白色的灰粉随风飘进窗内,淡淡的焚烧味飘散在空气中。
那是曲宛城城民的骨灰。
这里早就不是曾经的曲宛城了。祁决道:你守着的不过是座空城。再怎么烧,满城的尸体也不会一次性烧尽,他们只会腐烂变臭。而后蛮人侵入,瘟疫四起,生灵涂炭。而在几百里开外,依旧桃花满枝鳜鱼肥。
祁决的眼眸颜色偏浅,盯着人看的时候格外生动。老妇人的心开始微微动摇,她不敢再听下去,连忙端着蜡烛走出房门。
午时过后,黄岐军会再次进城巡逻一次。待到他们巡逻完毕,便可趁着这个空隙出城。
众人去后院隐秘的废墟中牵过马匹,门外响起并不陌生的马蹄声。
苏明御拿起一旁的行囊,衣袖划过桌角,一个杯盏顺势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响。
有人在那里。随着一声高喊,门外的马蹄声停了下来,兵器在碰撞间发出嗡鸣。
众人忙翻身上马,这厢黄岐军已经破开屋门。苏明御纵身上马,朝老妇人伸出手。
黄岐军手中的长刀锃锃发亮,而苏明御葱白如玉的指尖看起来却有几分温暖,老妇人下意识地搭上苏明御的手。
长刀擦着她的肩膀而过,苏明御一手牵着马绳,一手甩出机关扇撞向军兵的手腕。军兵吃痛脱力,长刀甩落于地。
机关扇回旋收回苏明御的手中。众人穿过小巷,踏上大道。身后仍有大批兵马穷追不舍。
老妇人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那么不想死。
苏明御快马加鞭,他只回头看了一眼,左手往后一甩袖。数枚暗器精准地命中他们的膝盖骨,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军兵摔倒在地,马匹受惊脱缰而去。
这番群体命中率便是当年武林暗器榜首的秦六侠也要逊色三分。
黄岐军旗下军官摆手道:不必再追。
但首领..
只是放走了一个老妇人而已,那些人的功夫深不可测,没必要为了他们折伤我们弟兄。
是。
众人疾驰出城,皆显狼狈。大难过后,众人于城外一处桃林间休整。花眠越看着苏明御愤然道:要不是你毛手毛脚,我们也不必如此仓皇。
抱歉。苏明御轻声道了句。
花眠越走上前抓过苏明御的衣领:你认错的态度就这么敷衍吗?
苏明御冷然看着他:抱歉,我不该毛手毛脚,让你们随我落荒而逃。甚至害得你的外衫被树枝划破。你若肯原谅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我也会报答你的谅解之恩。
谁要你做牛做马。花眠越显然没料到苏明御会那么好说话,不自在地放开他,色厉内荏道。
苏明御取下水壶递给老妇人,老妇人接过来喝了几口。苏明御随后将一袋纹银递给她。老妇人忙伸手推拒。
我毁了你一个家,自当赔你一个家。苏明御道:若不是我引来黄岐军,你也不必慌逃出城。
老妇人知道就算没有苏明御,几日后,等城中的骨灰烧尽,蛮人入住曲宛城,自己的居所也会不复存在。
苏明御从怀中拿出引潮石放于地上,引潮石幅度极小地向西北方向移动。
他开口道:我们接下来刚好要经过枕江城,那里依山傍水,风景宜人,是个定居的好场所。
祁决远远地看着苏明御和老妇人在那交谈,片刻后见苏明御起身往自己这边走来。
祁决抱胸看着苏明御,半响缓缓开口道:我能知道原因吗?
我说我儿时走丢后,在被圣明教左护法救济前曾被一位老人养了数月,最后老人被官兵所杀,我便一个人留在那座鬼蜮之城。苏明御侧身和他靠在同一株桃树上,你信吗?
祁决挑了挑眉,苏明御轻笑一声,眼中的情绪叫人看不分明:看她可怜罢了。
第33章
自己无法抗拒喜欢他。
祁决侧身看着苏明御, 苏明御没有偏头去看他,但余光总是能感觉到的。
气氛到了,不做些什么仿佛不对, 苏明御伸手从祁决的耳畔探过, 摘了枝桃花递给他:送你了。
祁决拿着桃花, 不知为何有些想笑,一不小心也就真的笑了出来。
苏明御只当没看见。苏明御擅长主动出击, 现下与其说是对付不来祁决,不如说是暂时没有适应有所回应的祁决。
众人在枕江城和老妇人作别,于当地住了一夜。
苏明御在枕江城内替白楚清施了第二次针。白楚清的浑身内力似被打散般, 缓缓散去。
他的内心有些惶恐,虽然祁决与他说过这种调理方法会有经脉受损, 内力凝聚不起来也是正常。后期是可以调理过来的。但施针的人也不是祁决,白楚清打心眼里就不是很相信苏明御。
苏明御施完针后真像个大夫一样像模像样地嘱咐道:再躺半个时辰就可以出发了。
白楚清没有应他,他不以为意地扬了扬眉, 拿着针袋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众人从枕江城出发,驾马走了山路。
顺着引潮石真的能找到海时域吗?常硕快马行了一上路,已到了疲累的时候,此刻随着骏马一颠一颠地晃着, 闲时忽然开口问。
海时域飘忽不定, 引潮石不能指向某个具体的地点。当年秘闻录中也是这样记载的:顺着引潮石的方向走,海时域总会出现。苏明御接过常硕的话。
虽说秘闻录中记载的不一定就是对的, 但如果不去行动的话, 就一定找不到海时域。苏明御忽而笑了, 淡声说道:说到底这世间之事不都是如此, 尽人事, 知天命。
常硕嗷了一嗓子:听了你的话感觉更绝望了。
是吗?苏明御轻笑一声,我倒觉得很积极。只有尽完人事,才有资格听天命。
他说此话的时候阳光正好,杨柳岸的倒影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祁决从来没有那么一刻觉得苏明御和自己是同一种人。
不管他披着什么皮,打着什么心思,祁决的内心都无端对他生出几分亲近之心。那是一种对同类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午时已到,众人下马休整。祁决和苏明御坐在湖边吃着干粮,苏明御挑了几块扁平的石子在湖面上打水漂。
石子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在湖面上点了七次,最后没入水中。
祁决见他玩的有趣,捡起身边的一颗石子向湖面扔去。
灰白的石子撞向水面,碰溅出数米高的水浪,带来清爽的凉意。
祁师兄你们在玩什么?常硕听到动静,咽下嘴里的干粮往后转,正想过去凑热闹,见数米高的水浪落回湖面,巨大的水花溅到两人的身上。
常硕能感受到笼罩在他们四周的低沉的气压,往嘴里塞上半张饼,不说话了。
祁兄真是内力深厚。苏明御拉长了音称赞道,他将身上的水往下抖落,嘴角带着一抹几不可见的嘲讽的笑容,发间和脸上湿成一片。
祁决看着苏明御狼狈的模样,水滴从他的脸颊上不断地滑落到下巴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帮他抹去脸上的水痕。
苏明御显然没有预料到祁决的这一举动,有些僵硬地坐在原地。而祁决在碰到苏明御光滑的脸时也已经回过神来。他有点搞不懂自己,但手都伸出去了,现在收回更奇怪,他只能有些心虚地用指腹在苏明御脸上加大力度地擦了一遍,擦完后还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脸,试图打散这种暧昧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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