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一时语塞。她忘了希斯克利夫特意申请到一张长凳,摆在换药室里,晚上他就睡在这里,而她则休息在换药室里那间摆满瓶瓶罐罐的小隔间里。他睡在她门外,就如他所说的那样,守护着她
我的钢笔坏了。玛丽别过头,躲闪着希斯克利夫过于热烈的目光,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新话题。
她从衣服里翻出那支昂贵的钢笔。
我记得,你上次和我说,你把它放在了箱子里。希斯克利夫从玛丽手中接过钢笔,她细嫩的手指无意间划过他的手心,使空气变得稀薄又干燥。
玛丽有点恼怒,这个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一定要看她出丑是不是?
是笔尖坏了。希斯克利夫检查了一下笔头,拔掉废旧的笔尖,这中笔尖只有伯德先生的钢笔店里才有,等到战后,我带你去换。
他合上笔帽,身体向前探了一点,钢笔就又落进玛丽手心里,希斯克利夫的手也落进她手里,二者谁都没有离开。
玛丽想抽出手,但是被希斯克利夫的手掌包裹住了,于是就又动弹不得,她的手指微微蜷起,指甲扣着桌面。
你又要做什么?她问。一缕头发落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眼前的景物就此变得模糊不清。
希斯克利夫没有说话,他低下头,吻了吻玛丽的额头,又亲了亲她的鼻子,然后用一只手蒙住她的眼睛,开始笨拙地和她接吻。
这个工作他们谁都不擅长。
雪停了,屋子里的温度又升高一点,希斯克利夫嗅到玛丽衣服上的消毒水味儿,以及她颈间只属于少女的芬芳。
他松开覆盖着玛丽眼睛的那只手,转而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则始终扣着她的后脑,这样她就被他彻底包裹在怀抱里。
玛丽慢慢睁开眼睛,发现他们之间距离近到看不清对方的脸庞,索性就又闭住了眼睛。
她全心全意依靠在希斯克利夫的怀抱里,什么也不去想。
于是这间小小的换药室就变成了世外的桃源,战.争、榴弹炮、突袭都变得与他们再无干系。人间恢复太平。
她不再是那个辗转于伤员之间济世的玛丽医生,希斯克利夫也不再是什么伦敦战场的战神,他们只是他们自己。
玛丽班纳特和希斯克利夫。
玛丽回到了赫特福德郡的后花园里,身边是红粉相间的玫瑰花丛,而她则站在花丛中央,和她的黑马王子相拥在一起。午后的阳光泼洒在她新做的巴洛克裙子上,一切都很慵懒、安宁。
前线不断有好消息传来,很多人都在说,这场漫长的战.争即将结束,我们即将再次取得胜利。
天,要亮了。
圣心医院不再像之前那样人满为患,工作轻松下来,这里本来是军区的专属医院,只接受受伤和生病的士兵,但是随着事态逐渐稳定,也开始接受一些在战争中意外受伤的英国公民。
告诉我你的名字。玛丽站在病床前,一边替床上的妇人检查伤口,一边让助手做例行登记,她隐约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眼熟。
艾蜜儿柯林斯。妇人说。
第55章 55
玛丽手上的动作一顿, 她抬起头,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小、干枯的女人,很难想象她竟然会是艾蜜儿。
她不喜欢艾蜜儿, 或者说,她对艾蜜儿简直憎恶至极。
但是即使这样, 她也不得不承认,艾蜜儿是有几分姿色的,否则当初约翰公爵也不会为了她而神魂颠倒。
约翰公爵府的艾蜜儿雍容华贵,穿着兔毛坎肩和嵌着珠宝的长裙,说话时喜欢高高仰着下巴, 一幅高不可攀模样。
但是眼前这个妇人, 瘦骨嶙峋,脸色蜡黄。身上的裙子单薄而破旧, 布满补丁,看上去比贫民窟里最贫穷的女人还凄苦。她饱满而红润的嘴唇不见了, 只剩下爆着干皮的两片薄肉。
班纳特。艾蜜儿认出了玛丽,班纳特!玛丽!
艾蜜儿激动地坐起来, 身体前倾,用她比六十岁老人还干枯的手拽住了玛丽的手腕。
救救我, 求你救救我。
她神情激动, 眼睛瞪到最大,眼珠看上去仿佛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般。腮部也只有一层皮, 因此颧骨显得很高, 快要和鱼尾纹挤在一起。
玛丽垂首看着她,心里生不出半点同情,却也不觉得高兴。她只是沉默着,想起来这将是她的第三次机会, 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救救我吧,玛丽。你一定可以救我,对不对?艾蜜儿握着她的手,眼角渗出泪水,我不想死。
这里是医院,你不会死的。助手见玛丽迟迟不说话,于是插嘴道。这个女人看上去的确很可怜,但是他心里却莫名萌生出一股厌恶之情。
帮她例行检查。玛丽对助手说,然后转身离开房间。
她感到奇怪。
她重生前后两世都和艾蜜儿朝夕相处过,林林总总加起来差不多有五年时间。所以她知道,艾蜜儿不是一个会轻易落入悲惨境地的人。她能够只身前往伦敦,被哥哥柯林斯遗弃后又勾搭上当时的约翰公爵,后来公爵被捕,府邸被封,她居然还能侥幸逃脱,如今却变成这样,委实令人感到奇怪。
当然,也不排除是战争把她折磨成现在这幅模样。但是玛丽仍旧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像一个久经战场的士兵一样,在灾难来临之前,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玛丽又折回病房,看到助手正在替艾蜜儿包扎受伤的手臂。助手是新来的,所以动作不太熟练,还有点笨手笨脚。
但是艾蜜儿没有像曾经那样夸张地大喊大叫,而是改成一种接连不断的啜泣。
这让那个助手更加紧张,他还没有帮女人包扎过伤口。
玛丽走过去,接过助手手中的纱布,开始重新替艾蜜儿包扎。
我就知道你会救我,玛丽。艾蜜儿抽噎着说,声音嘶哑,不似两年前那样甜腻。
玛丽仍旧不说话,心里却更加疑窦丛生。以她的了解,艾蜜儿现在如此狼狈,应该会更躲着她才对。
圣心医院能治好我,对吧?艾蜜儿问。
玛丽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给她包扎伤口,刚刚我们已经告诉过你了,你的外伤不严重,一会儿会有人来帮你做全身检查。
也是在这里吗?你会亲自为我检查吗?艾蜜儿不哭了,她放软语气,和玛丽套着近乎。
不是我。
那,那会是谁?在哪里检查?病房?还是别的地方?玛丽,你来帮我做检查吧,拜托你。艾蜜儿喋喋不休说着。
我还有事。玛丽眼皮也每抬,冷冰冰地回答。
求你帮我检查吧,我现在只能相信你了。我知道我以前做过很多错事,求你原谅我,我向你道歉,等我恢复健康,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艾蜜儿哀求道,看在我们也算是远房姐妹的份上,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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