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皆是一惊,抬头寻找,才发现悬霄殿半敞的殿门顶上,竟探下来一个脑袋,不知已将二人对话听去多少。
伏雪顿时举剑警戒,扬声问道:来者何人?
那道身影倒挂下来,两脚勾着门框荡了一荡便轻盈落地,只见他一袭黑衣,身量不高,却结实精悍,腰间挂一把漆黑长刀。
这家伙来得无声无息,殿中二人武功虽不至顶尖,却也足称独当一面,心知这不速之客既然不受察觉,能耐恐怕更在他俩之上,面色不由皆是一变。偏生此人毫不见外,还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打听:我来找李清夷,你们知道他?
伏雪见他装束不似本门弟子,再见那把黑刀,心中一寒,猜测已落实了八分。
阁下可是长乐韩碧?
啊哈哈,你却比白日里那小子有见识既识得我,还不赶紧带路?
方招目中瞬时显出怒色,啧了一声,一手按剑便要抢上前去,却叫伏雪搭住了肩,只见后者目不斜视,口型微动,无声说了句什么,便率先迎上前,引着韩碧向外走去。
归刃危崖料峭,怪石嶙峋,黑夜中更是暗影重重。踏上夜色中的山阶,坠在末尾的蓝服少年便在无声无息间消隐了踪迹,同一时间,伏雪正启口询问。
不知阁下深夜见访,有何要事?
韩碧一手扶刀,眼珠微微向后瞥去,口气竟还算和气:叫那报信儿的小兄弟不要紧张嘛,我此来只找李清夷,还了他一剑之仇,便不与你们为难。门主老大吩咐了,得过两天再登门约战,这可不是半夜偷袭,没得坏了咱的名声。
此人口中虽说着不为难,可既已在宿璧山深入至此巡夜弟子呢?是没有觉察,还是已然受害?
思量间,伏雪不动声色:阁下有所不知,李清夷已被逐出师门,现下并不在衍派之中了。
什么?你们还真的将他赶走了?韩碧顿时难以置信地哈?了一声,我还当门主先前说着玩笑,这座山上除了他还有哪个能打的,你们脑袋里怎么想的?
被这样的家伙嘲讽脑袋,若是长老们听了,准要大发雷霆,可伏雪只是沉默地登阶,直到韩碧也觉出不对劲,又问道。
那怎么还往山上走,李清夷不在,你打算带我去哪儿?
说话间,二人已登上崖顶。伏雪终于驻足,夜风凛凛,吹动单薄的衣袍,衍派年轻的小掌门缓缓转过身来,目中蕴着更胜宝剑的冷光。
在下衍派第十九代掌门伏雪,敢向阁下讨教敝师弟右肩的一刀之仇。
话音未落,浓云背后炸响闷雷,百年古剑铮然脱鞘,沸腾的血气从执剑者掌心浸入三尺剑铁,于是湛青的刃苏醒,挥动时剑啸声里风雷滚动,寒光迸绽,宛若一道破夜而来的流丽殒星。
伏雪咬紧牙关,顷刻间落定决意:就在这里解决他,万不可让那把魔刀再行杀伤!
刀剑碰撞,一瞬剑光乱绽,魔刀黑气四溢,宛若乌云降落青闪,内敛的杀意凝在锋刃一线,尽数倾注为锐不可当的一击。
然而伏雪这一剑已算出其不意,那长乐豺狗出刀抵挡的动作却更如鬼魅,韩碧讶然中缓缓扬眉而笑,剑刃上的青光映在他咫尺之外的瞳仁里,仿佛幽绿鬼火狂乱闪动。
好呀,原来你也想给我喂刀?
仓促间他只来得及以单手横刀阻截,伏雪咬牙不答,发狠将定苍再压一寸,韩碧独臂难支,双刃摩擦之际被迫得向后踉跄一步,胸口登时便被剑尖划出一溜儿血花。
他竟仿佛全不在意流血,随手在胸前揩了一把,将自己的鲜血涂在夜色般的刀锋上,接着双手握住刀柄,神色已转为全然的兴奋,急促说道:好,好!你的剑不错,既然李清夷不在,你便代他做我的伥鬼,怎么样?
云后闷雷隐隐轰鸣,山风骤烈,黑暗中将那双泛着绿光的瞳孔吹得模糊不清,阴沉了整日的天幕终于蓄出雨的先兆。在这原该是破晓前的最深的黑暗里,伏雪握紧定苍,忽然无端想道:要下雨了天还会亮吗?
噼嚓!
两道闪电接连劈下,将天空照得紫亮,韩碧扬声道:喂还敢出神?
短暂明亮的视野中,但见那把魔刀嗡然震颤,竟疯狂涌出大股宛若实质的黑色雾气,仿佛刀刃中封存的夜被释放出来,同一瞬间伏雪只觉耳膜刺痛,哭笑惨嚎之声充斥脑海,似有百万鬼魂穿身而过,阴寒有如透骨之钉侵入五脏六腑,然而他来不及探究那是什么,甚至由不得丝毫分心,因为闪电熄灭前的最后一秒,他分明看清那些黑色雾气纠聚如一只巨手,已向他席卷而来!
重叠的夜色比黑更黑,近乎使他失去视觉,唯有定苍古剑焕发出微微流亮,使他的心清楚坚决。千万次挥剑留在手臂中的直觉足以代替眼睛,伏雪凝定心神,捕捉住风向的瞬间果断出剑,啸叫的鬼哭霎时便被掐断。
眼前一片黑茫茫,只能隐约看见那把刀中放出的魔雾又凝聚起来,围绕着他盘旋不定,眼前刀客那超越常识的攻击已接近术法的程度,但他心中全无恐惧,唯有热血如沸、耳目清明,自小研习的剑术流淌在经脉之间,一招一式都如呼吸那般浑然天成。
伏雪深深吸气。他知道自己超常状态的来由定苍中数十代强大剑者淬炼的剑意鼓舞着他,五百年间润养悠久的灵充沛着他,这把道剑的威力将他送上了平日里难以企及的高度。
然而他也知道与其相应的代价自身的精神正在以十倍甚至百倍的速度燃烧,在他与这把道剑一并燃尽之前,必须
怎么样?喂怎么样?
笑声在黑暗中回荡,又似来自于四面八方,伏雪挡开韩碧自幽暗处递来的一刀,即又飞快回身,将蠢蠢欲动的雾气击散。他全神贯注,警惕着那把邪气缭绕的魔刀,可眼前的暗忽浓忽淡,身着黑衣的韩碧宛若雾里潜行的妖魔,行踪诡谲莫测,几番缠斗之下,他竟不能占得上风。
刀哭剑啸,又一次正面交锋。韩碧轻巧地向后跳开,低头看了看自己划破的衣袖,他身上已叫定苍留下数道流血的伤口,神情中却并无丝毫紧张,仍如玩耍般兴致勃勃,笑时咧开一口冷森森的白牙。
这下连皮都没破,你快不行了吧?
伏雪拄剑站定,强自压抑着剧烈的喘息,只有他知道自己眼前黑暗正逐渐变得斑斓,如常面色下心跳快得发慌他竟仍然低估了定苍消耗的速度,这样下去,恐怕已不能在韩碧手底过得十招。
辨认着风声应付刀客与黑雾的两面夹击,留意着不能被魔刀留下伤口,本就对精神耗费甚巨,而定苍剑更如无底深渊,造就他的同时也蚕食着他。
思绪紧绷太久,以至于自由的流转都迟钝起来此刻该想些什么?选好殊死一搏的招式?思虑衍派此后堪循的出路?或许是这一战来得太猝不及防,片刻喘息之机里,伏雪竟只能想到李清夷。
他灌下整整一坛子酒,才能够告诉自己,这下莽撞些也是可以的了,在那些无谓的折磨和真正的危机到来之前,让师兄离开吧谁料到头来定苍剑终于还是为了守护宗门而出鞘,这算是叛逆未遂吗?不晓得九泉之下的师父知道了,还会不会气得揍他脑袋?
师父,师兄衍派,如果在这里败了,想要保护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伏雪双眼血丝密布,嚼碎喉中腥气,强压下手臂的颤抖要再提起剑来,然而直至手掌失力,失去灵力流转的冷铁仍旧无动于衷,反倒是那猛地脱手险些叫他失去平衡。
韩碧见状,一边眉挑起,神情只似就要发出哂笑,面色却陡然一变。
因为同一瞬间,一只手掌托住伏雪后倾的身躯,浑厚内息宛若滔滔江海,灌入青年几近枯竭的经脉之中。
只听耳边怒吼如雷声震遏:凭尔竖子,也敢犯我衍派!
接着衣羽之声飒沓而至,苏容易焦急的呼喊自后传来:松君,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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