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毛煜并不是匠户,而是一位经历了正儿八经科举的工部主事,蓝蔚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强行摁住他的意见是不明智的:那毛主事觉得该怎么办?
斗胆与蓝大人一论。毛煜拱手,天工院虽是以修书名义建的,但就初议七进院落,已可以看出近与翰林院相媲美。所以厂房的工事场所,大人不必担心,只要天工院建好,城外哪块地不能收来行工事?大人认为如何?
毛主事的意思是,您光看这院落建制,就知道上意体恤会为天工院大行方便之门了?
正是,所以正如太女殿下手谕,院制为重,排宿为辅。寻常官衙除值班茶水,不需另设宿处,但各地工匠与翰林不同毛煜顿了一下,能科举上来的,要么书香清贵,要么耕读富足,家境贫寒的也有座师同乡提携,总归安身不难。但工匠又能有多少银子?又有几个人会觉得他们有前途值得周济?所以太女殿下考虑之周详,实在令施伯拜服。
殿下素来是周全的,倒是我太想当然了,那便按这意思来吧,不过毛主事能就一个官衙建制、一句注批想到如此之多,也是人才了。蓝蔚确实不太会说话,这话听上去有些暗讽的歧义,所以毛煜也不得不继续解释一番。
只是有感罢了,施伯年轻时承父业,学了这建筑的手艺,受人引荐来京为大工程搭手,便被京都繁华迷了眼,却无钱无力留不下来,所以后来发奋读书侥幸中得二甲。倘若当初有机会,施伯愿为学徒帮杂,也比落魄离京来得好。
但毛主事现在可是二甲进士,有些实权,再过几年就能补缺作员外郎中,五品官岂不比泥墙劳碌来得好多了?
毛煜笑了笑:蓝大人,人各有志,施伯就喜欢与这打交道。就像有人觉得深闺娇养比抛头露面来得快活;也有人立马追镫死生度外,也不要平安荣华的。施伯最钦仰殿下的,就是这天工院,让有他志的人,能看到大愿得偿的可能,而不必削尖脑袋走科举才成。
蓝蔚一开始想谢祯才不是这个意思,天工院只是促进工业化进程解放劳动力实现底层男女平等的手段,但毛煜这么恳切地说了以后,蓝蔚也不敢确定,谢祯有没有这个想法在了。
但是,这样的想法,竟然让蓝蔚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比促进工业化进程解放劳动力实现底层男女平等这个渺远的想法还让她有动力一些。
就算是看不到蒸汽机出现,看不到电光成为能源,这种改变,也足够谢祯满意了吧。
建成已经是再后一年了,蓝蔚这大半年憋着没问,但等到完工述职的时候,她还是问了谢祯,她到底有没有这层意思在。
谢祯点了头,却问:是谁与你说了这?
你怎么笃定是人家告诉我的,就不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吗?蓝蔚说这话是嗔怪偏多,可谢祯竟然拧着眉沉默了。
蓝蔚看她沉默,心里觉得不太对劲,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觉得就算谢祯是在用枚举法推测到底是谁说的,应该也用不了那么久,或者,难道计算是蓝蔚自己想出来的这一可能性,数值有小到需要谢祯费脑筋吗?
好了好了,是是是,是别人告诉我的,你想什么呢?
唔,我刚在想,无论这次是不是你想出来的,我总不该小觑你,是我不对......
谢祯确实一直扮演着蓝蔚半个老师的角色,即使成了恋人,大抵也很难迅速转换,蓝蔚知道在她眼里自己幼稚而有许多要提点的地方,甚至习惯了被谢祯带着走,但谢祯有决心要更尊重她,蓝蔚还是觉得很甜蜜的。
没有没有,对了,说这话的人是工部主事毛煜,天工院的设计者,我觉得要是调他去天工院也不错,我看他愿意的。蓝蔚急忙为这位好同事在太女殿下面前拉拉印象分。
蓝蔚推荐的人,谢祯不露疑色,就算这毛煜是故意想走蓝蔚的路线扒上自己的船,不说这工部主事还掀不翻她,就凭这揣度上意的本事,留下来也可。
盘算只在眨眼间,谢祯的思维快到蓝蔚看不出端倪,她似乎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眼神里加深了调笑的意思:对了,你这段时间的学习怎样了呢?
什么蓝蔚下意识问出口,然后才想起吻技的事情,这次脸没红,脑子也当机了。
看来并没有好好学呢。谢祯故意叹了口气,但即使是蓝蔚也能从她纹丝不动的眉梢看得出来,她的心思不在□□上,连揶揄都显敷衍。
蓝蔚偏头看了看窗外的天光,还是上午,谢祯还在工作时间,看来近来朝堂有些坏消息,而至少现在,谢祯还不想让她来分忧,或者另一种可能,事情会需要费很多口舌,谢祯跟她讲政事基本都要掰碎了喂,所以只要谢祯还没在自己心里筹算好,就不会主动讲出来。
殿下......我想做一些别的逾矩的事情。
谢祯从三心二意里抬起头:嗯?愿闻其详?
我想用下东宫的厨房。
蓝蔚轻易地如愿以偿,但就如她所说的逾矩,皇家的厨房再怎么说也不该能随便进出,因此,她出门直奔厨房去的时候,身边跟了个一水。
平时在屋子里,一水是真跟隐形人没什么区别,可出了门,她存在感一下子变得极高,路过的每个宫女嬷嬷宦官,没有不停下来与她打上个招呼的,终于走上一条僻静点的路,一水才带点歉意道:方才倒有些慢待蓝大人了。
一水是谢祯最倚仗的宫女或者说是内官,自然领着从六品的司闺,甚至涉及政务机密的场合还时常代替二金、三火他们干些司则、司馔的活,只要谢祯即位,她就将是铁板钉钉的三品内宫尚书,某种意义上不仅是和蓝蔚同朝为官,比朝堂上大部分官员的前途还更光明一点,故而蓝蔚当然不敢真把她当作专职伺候引路的那个去接受对方的歉意。
既然蓝大人说没有,那一水便不提了,对了,您且说去了厨房想要什么菜系的师傅?
蓝蔚打算给太女殿下加道如吻香稠的甜点,她仔细回忆了一下穿越前学校附近西餐厅里的诸多餐点,印象最深刻的是拔丝荔枝冰淇淋,那外头一层层焦糖金丝圈好看又浪漫。
哪个师傅的酥山做得好呢?酥山就是古代的冰淇淋,主料是乳酪和冰,除了吃不出太多现代那么多香草、朗姆酒、巧克力之类的口味,纯论温润香甜倒是酥山更胜一筹,所以蓝蔚还是打算好好请教专业人士来做的。
一水颔首表示了解了,这个点厨房已经在忙着备菜,不过既然做的是午饭,甜点师傅相对并不忙碌,甚至没在当值,下一次路过的一位小宦官行礼时,便被一水差使去通知一位王师傅,等到一水带着蓝蔚进了厨房说明了来意安排妥当了打下手的,三火和王师傅前后脚进来了。
知了知了,我来招呼蓝大人。三火是那种更爽利热情的性格,她是收到了下属通知放下手上其它事过来的,不用一水嘱咐或者说是在三火眼里的唠叨,急匆匆开始赶一水走。
王师傅则跟在后面很是局促,可酥山毕竟是专供大富之家和宫廷的食物,在这法不轻传的古代,王师傅能善于制作,便势必不是什么真正的底层小民,待他开始加热起酥的时候,便显得分外淡定还有几分大将之风了。
蓝蔚在一边开始打算炒糖,她在燕朝生活了十几年,纯属记忆都不太清明了,以为自己会做拔丝苹果,那么试验试验就能做出拔丝冰淇淋,殊不知这俩拔丝除了都要炒糖外,具体操作差得太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毛煜,字施伯,六年前登科的工部主事,历史上会不会建筑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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