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久仍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漠然表情,嗯。
他道:那便定在来周四月初一。恰逢十殿阎罗都市王寿诞,阴气大盛,难免会有异怪趁机作祟。
听他说的是来周,宫不妄霎时便松了心弦,连忙道:如此甚好。我这几日辛苦些,兴许能将那些符纸赶着画完若画完了,我便陪你们一同去,这样也稳当些。
如此这般,便万无一失了。
秦念久又颔首,嗯。
三言两语便将此事定了下来,衡间更不敢怠慢,连茶都顾不上喝了,当即从袖中掏出几册古籍哗哗翻了起来,惹得宫不妄好一阵失笑。
一张石桌,三四石凳,满眼繁花。宫不妄以手托颊,闲闲拨弄着桌上的落花,秦念久垂眼陪坐在旁,耳际是衡间朗朗读书声。此情此景,依旧与过往经年别无二致。
可好像仍是缺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
第一百零三章
将近日暮,落日如灯般缓熄慢沉,染得聚沧一片温黄。
夕阳斜映之下,寥寥夜蛾翩飞,封着薄冰的桃潭覆着一层暖光,如同一面铜镜,照出岸旁两道人影,徐晏清与玉烟首徒叶正阑相对而坐,煮酒烹茶,好不自在。
玉烟位列首宗,门中弟子大多自傲,不屑与别宗门人深交,更罔提观世宗这宗门虽小,却个个人杰,满令人不忿的异端了。拢算起来,偌大的玉烟,愿与他们观世交好的居然仅叶正阑一人。
叶正阑为人赤诚,交友只认一个志趣相投,他与徐晏清相识数十载,深为他极致精妙的铸剑技艺所折服,每每一得空闲,便要来寻他讨教一二左右徐晏清为人温和,从不嫌他聒噪。
只是再痴迷于铸造之法,接连数日谈论下来,难免也教人头昏脑涨想着稍事歇息一会才好,叶正阑惬意地大饮一口温酒,讲起了些自宗琐事聊作消遣:说起来,自打年前玉辉长老修成飞升,玉烟宗主之位至今尚还空悬
哦?徐晏清依旧是一袭蓝袍,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君子之姿,举手投足间却更添了几分意气风发。宗主交替实属寻常,他闲闲掐诀扇弄着碳火,温声应道:都有哪几位长老应选?
哪来的几位叶正阑笑他一心扑在铸器之上,消息属实闭塞,够格的只堑天长老一位罢了。
堑天?徐晏清轻轻一挑眉。
有夜蛾辅助在各宗弟子间探听,他实则消息并不算闭塞。玉烟宗为玉辉长老所创,四百年间愈大愈强,终折服众宗,位列众宗之首,只是数十年前日生鬼域一役,玉烟首当其冲地折损了十数名长老,虽还有玉辉长老把持,却已显露出了些许后续无力之意。如今玉辉长老修成飞升,属实后继无人呵,当真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玉辉长老为人肃正不阿,那堑天长老却自视甚高,心中颇多算计,本就暗妒他们观世宗已久,日生鬼域一役中又被他师弟夺得了诛杀鬼王的大功,惹得他怀恨在心,明里便时常要挑他师弟的刺,暗中又常想抓他们宗门把柄
听见这堑天二字便心觉鄙夷,他将轻蔑之意悉数藏进眼底,浅浅一弯嘴角:堑天长老修为虽高,资历却浅,若是当上首宗之长,怕是难服众宗。
叶正阑心里自然也清楚是这般,却碍于身份无法宣之于口,只得苦笑着摆了摆手,虽是如此但若是长老他近来能做出点什么成绩、立得大功,便都好说了。
如今世道还算太平,哪来的大功给他立?徐晏清心觉无聊,抿唇笑笑以作回应,听叶正阑一拍大腿,笑了起来:嗨,管它呢!横竖玉烟总是玉烟。
他虽较徐晏清年长几岁,笑起来时却十足飒气爽朗,半点没有兄长的架子,倒是我听闻贵宗秦长老正闭关欲破关隘,届时待他飞升,该是贤弟你
观世宗门小而近微,一宗之主换谁当不是当?徐晏清本就志不在此,淡淡笑着摆了摆手,哪里,我怎比得上秦师弟。秦师弟他才
秦师弟秦师弟,你总是如此,三句不离秦师弟。叶正阑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最听不得好友说出这类自鄙之辞,满不赞同地一叹,是,秦仙尊修为至高,确实无人能出其右,我亦是向来敬服秦仙尊的,但贤弟你又不见得比他差上许多!尤其自从秦仙尊三年前负伤退隐,久未入世除祟,在民间的威望已不复从前,倒是贤弟你这几年却一跃而上,无论是在宗门亦是在民间都颇得赞誉还望贤弟不要总这般自轻自慢才好啊!再者
好友一打开话匣子便滔滔不绝,徐晏清早已习惯了,只捧茶在旁静听他说着,但笑不语。
叶正阑所言句句真心,亦无偏颇,他却只当他是在奉承,哪怕诚然,他所说的句句属实。
黑夜无尽,皓月在时,萤火之光怎可与其争辉。但当云遮月隐时,烁然亮眼的又是谁?
自打三年多前秦师弟不得再出山斩鬼,仿佛一柄寒光四溢的宝剑乍然被收回了剑鞘之中,光辉骤然淡化褪去,世人终于得以将目光投向了他人宗门中能者甚繁,向来不只独他秦念久一个。而今时在各界中名气大盛,风头正劲以致遭人眼热的,除开他徐晏清,又有谁人?
只是这样的话语,他自己是断然不会应的。
再者叶正阑自顾说了许多,迟迟才发觉好友好似正在神游般,两眼只盯着薄薄冰层下自在来去的游鱼,也不接他的话,还当他是不爱与师弟争锋,赶忙急急刹住了话头,歉然道:贤弟向来不爱听这些,是我多言,扯远了。
徐晏清装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仿佛根本没留心听他方才都说了些什么,啊?
你当真是叶正阑见状不禁失笑,除了与铸器相关的事,什么旁的都入不了贤弟的耳!
徐晏清唇角微弯,不置可否地笑笑:还说我呢,叶仙君不也是如此?
哎,那倒也是!叶正阑一拍大腿,笑得开怀。身为玄门中人,他平生却最爱各样兵器剑谱,一旦聊起这个,便连眼睛都放亮了许多,端的是神采飞扬:说起这个,我近日来一直在想,万物有灵,灵却无形,纵使有旁门幻术能使气化形,所幻化出来的终也不过是虚物,总不入流。若有什么术法能为灵化出血肉实体,拥有七情肉身,那剑灵岂不是亦可
剑灵化形么。徐晏清眉峰微不可察地一挑,旋即半垂下眼帘,遮掩住了眼底的冷嘲,状似若有所思地道:唔,我早前便有此设想,且已钻研有段时日了。
什么?!叶正阑闻言差点没惊跳起来,眼中满是纯粹的欣喜,可有何进展?!
已然大成,就待一验。此等惊世之法,当然要等诸事妥当后再宣,方能一鸣惊人,徐晏清心底淡淡冷笑,面上却半点不显,只赧然道:不过只稍有了些眉目罢了,离大成还差得远呢。
剑灵化形一说前无古人,能有些眉目已是难得!叶正阑满面盎然,言谈间全无妒意,尽是与有荣焉的赞叹,果然这世间最精铸器之人,还当属贤弟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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