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玠怔了怔。
白圭兄,你固执己见,怎知所见即真?太傅为人如何天下皆知,若我真是大逆不道之人,他怎会容我?你又怎知我心不为天地而立?怎知我不重生民之命?往圣之学并不只在辞赋之间,太平之下必有人负重前行。我不会杀你,也不怕放你离开,甚至不强求你加入我的阵营,但你最好还是不要把这些事告诉皇帝。
宋韫目光毅然而威严:皇帝多疑却庸碌,醉心于服丹药求长生,于天下百姓却并不殚精竭虑。闵州天花之乱,若是等朝廷赈济,恐怕闵州早已成为一座空城。君王不贤,便该退位让贤。齐俦若是出昏招打乱我们的绸缪,下场不会比我们愿给他的好,那时你当如何自处?退一万步说,即使齐俦胜了,这天下在他手里会比齐胤在位时更好吗?白圭兄,你不了解当今皇帝,但应该是多少能明白我的。我是齐胤的人,所做也都是为了齐胤,这一点你无需怀疑。
说着,宋韫重新揣好孕肚,打开房门:今日,从这里出去,忘了我的真实身份,好生备考。年后春闱,我静待白圭兄的好消息。
外面天色已呈暮色,距离他登上妙峰山已经过去一夜,沈玠听完宋韫的话犹疑不定:真要放我走?你不怕我下山便走漏消息?
白圭兄是诚信之人,绝不会做两面三刀背后伤人之事。宋韫双手捂住耳朵,我如今听不见了,白圭兄说什么我都听不见。
沈玠握拳,此人怎生如此无赖?他说听不见,沈玠说什么他都不会听。若沈玠在跨出这道门时没有坚决表态要去告密,便不好再做出尔反尔的人。
宋韫微笑着神情轻松,眉间胭脂痣也显出几分俏皮。
迟疑片刻之后,沈玠大步跨出门去,扔下一句:若来日让我发现你危害晏国,我必第一个投笔从戎,亲手诛杀逆贼!
一直等在门外的裴季狸看着沈玠和陈直筠背影消失,上前问宋韫: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宋韫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目光沉沉:沈白圭是个讲信义的人。他肯走,就说明会保守秘密。
裴季狸抬头看了眼不远处昏暗的屋檐:也好,若是不放,恐怕免不了又要动手。那两人身手虽不足为惧,但闹出更大的动静,总是麻烦。
宋韫也朝同样的方向望去,却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两人裴卿你的意思是有人暗中保护沈玠?
这样迂腐的书呆子也有人喜欢,生怕他赶考途中不安全,怕是一路都暗中保护着。
裴季狸眯眼看着黑暗中两个快速隐遁的身影,收回嘲讽的目光,对宋韫低声道:该回去了。特殊时期,宫中瞬息万变
话音未落,妙缘大师形色匆匆走来,对裴季狸附耳说了什么。
裴季狸神色突变,拉起宋韫:回宫!苏明珠要生了!
作者有话说:
「1」引用自张载横渠四句。
第79章
生子 ◇
我要她们母子平安
从妙峰山下来, 沈玠和陈直筠默契地选择对山上之事只字不提,二人赶在关城门之前进了京城,来到凤鸣巷宋家。
宋谓然还不知道宋韫是男人的身份已经暴露, 明面上陈直筠是宋家亲戚,沈玠是「宋翊」同窗, 作为家主的宋谓然礼数周到地接待了二人,但在接风宴上只有他一人待客且有些心不在焉。
沈玠和陈直筠对视一眼, 然后问:怎么不见承恩公夫人和公子?
犬子醉心绘画, 外出采风不知走到哪一处了。至于夫人宋谓然叹息一声, 停杯搁著,走出前厅,仰头看天上的朗月,宫里传出消息,今夜, 太后要临盆了。夫人当然要在近旁照顾。
此言一出,沈玠和陈直筠也坐不住。午后他们刚见了宋韫, 晚上他就要生了?
沈玠亦举头望月, 想起宋韫淡然微笑的模样,握掌成拳。
他定是会平安生下皇子的。这天下,很快就要姓宋了。
但愿今日没有信错他。
用完晚膳,宋谓然安排沈玠和陈直筠在客房住下。
宋府屋檐上。
鸬鹚将外衣脱给罗敷:人都走了还看?有什么可看的。他这样认死理的人, 可是打定主意要做晏国忠臣的。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他考上状元,也不会娶你。和咱们有婚约的是谢家。
罗敷不爱听这话,把衣服扯下来扔回给鸬鹚:靖朝早就完了, 宋韫都不觉得自己是谢家人, 旁人何必多事?卢家早已没有皇后了, 要履行婚约你自己去!说罢纵身飞下屋檐。
鸬鹚胡乱套上外裳,紧随其后,臭丫头让风吹糊涂了?宋韫是个男人,你哥更是个纯爷们!
罗敷轻盈落地,踩在雪上,脚步声微不可闻。
就算你上赶着,恐怕人家还不愿意呢宋韫宁可喜欢一条狗,也不想正眼看你一眼。在海上那么久,跟你说过几句话?
你这死丫头!鸬鹚在其后踩着她的脚印,完全覆盖了之前的痕迹,留下更大一号的脚印,齐胤那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怎么配和我比,再说,男的跟男的算怎么回事少说这些废话,老胡他们真就打算一直按兵不动,宋韫都快「生了」,要接着任由他这么胡来?
罗敷闻言顿了顿:他们说静观其变,不知道今夜是否就是变局。无论如何,不能影响春闱,沈玠等这次机会已经太久了。
看着罗敷近乎虔诚的神情,鸬鹚无奈:喜欢谁不好,喜欢个迂腐的书呆子。就算他大富大贵,和你有什么关系
罗敷睕他一眼:我喜欢他,就一定要从他那图些什么?你这个粗人哪里懂。你心里只有打打杀杀,哪知道喜欢一个人是多好的事。
鸬鹚皱眉:情情爱爱的,还不如耍两套刀法来得实在。
罗敷懒得跟他说话,径自往前走了。
.
皇宫。
皇后和太后同时临产,这是亘古未有的事,两宫宫女太监忙进忙出。皇城之内灯火通明,皇帝率领着各宫妃嫔在安华殿给二人祈福,只有李太嫔和柔妃不在其列。
齐俦的总管太监对他附耳说了两句,齐俦便起身离去,来到御书房,见到了太傅焉云深。
陛下,臣听闻皇后早产是因为柔妃顶撞李太嫔,闹到皇后那里,柔妃不服管教甚至出言顶撞,这才让皇后动了胎气,太后也因此受惊。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柔妃?
消息一出,京城百官都知晓将有大变,焉云深为首进宫面圣,见礼之后便直接质问皇帝。
焉云深面上虽还镇定,但背在身后的手已经紧握成拳。
闵州返京以来,作为外臣的他不能再轻易见到宋韫,上次腊八节宴会,与宋韫团聚的亲属也只能是宋家人。他自己选择不与宋韫相认,当然也就只能以太傅的身份暗中守护。
焉云深一直在追查胡复等人的行踪和动作,却毫无头绪,胡复和无为道人他们像是彻底销声匿迹了一样。今夜事发,他先去质问李骋为何不按计划形式,李骋却反过来问他,为何其女受到牵连。既然不是李太嫔挑事,必然是那位柔妃故意而为了。这位柔妃,又是正得圣宠的,焉云深因此怀疑齐俦居心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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