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喜记着张爷教诲。
张秉德笑着说:咱家瞧你是个有福气的,这就时来运转了呢。
云喜听着这迷雾一般的话,心里疑惑,面上却是恭谦之色。
福禄的师傅,端凝殿的首领太监葛达也趋步过来说:咱们跟在陛下身边这么些年,还从没见过陛下赏赐奴才们菜品,你是头一个,看来确是得了圣上青眼了。
一时间,周围有不少人道起恭贺。云喜依旧神色淡然,不卑不亢地应承。
第六章
按规矩,宫里的内侍寅末时分就得起床,洒扫宫殿,预备差使。因御前近侍需伺候皇帝更衣进膳,便是起的更早些。
云喜虽不是尚衣太监,却也不敢贪眠。寅末便已洗漱完毕,收拾妥当,往西暖阁御书房走去。这西暖阁建在明心殿西边,而这明心殿自是正熙帝的寝宫。
才走到垂花门,便看到端凝殿首领太监葛达正站在明心殿的抄手游廊上张望。
云喜心下疑惑,端凝殿乃是掌管御用衣物之处,而葛达便是尚衣太监之首,按往常来说,卯正时分正熙帝便要起身更衣洗漱,这个时辰他不在明心殿内盯着差事,现在游廊上做什么。
疑惑归疑惑,云喜依旧若无其事地同他打招呼:葛爷,您吉祥。
呀,云喜你起的怪早的,这是要到御书房去?葛达笑嘻嘻地同他打招呼,无半点惊慌焦虑之色,好似专门在这儿等着似的。
是,我初来乍到,做事尚有不到之处,所以不敢怠慢差使。
难为你有这个玲珑心思,这会儿正有个棘手的事,既是遇着了你,你便替咱家救个急吧。他只说有事却不说是何事,这是要引着云喜往下问。
可云喜自来了这乾清宫,心中一时万千感慨,滋味百出,更是比往日小心谨慎一百倍一千倍,唯恐让人挑出错,惹出事来。因此,只说:奴才除了给陛下研砚笔墨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再者年纪也小,办不成什么大事,恐怕让葛爷错爱了。
葛达只以为他年纪小见识少,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他说话如此滴水不漏,一时倒不知如何接下去。也怪他自己把事想得太简单,如今一头已是迫在眉睫,另一头却是四下无着,这么一想不禁着急起来,只好说:云喜你是不知,福禄不是专司陛下的配饰嘛,这几日也到了御前伺候陛下更衣,可今日他突然闹了肚子。这陛下一会儿就要起身更衣了,这没有替补的人可怎成,不止咱家挨训,恐怕福禄也少不了一顿罚,正好你来了,便替咱家救救急。
云喜听了,眼皮簌簌直跳。尚衣的缺了人自然由端凝殿补上,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他一个外人。只是刚才葛达提到福禄,又恐他拿福禄相胁。又一想,自己并未与葛达有嫌隙之事,况且伺候陛下乃慎之又慎之事,他未必敢在陛下眼前出幺蛾子。就是不知这前面是局是套,是惊是喜。
明心殿内,三足游龙戏珠雕漆金香炉里正然着浓腻的龙涎香。
正熙帝披着件淡黄色中衣坐在榻边,用青盐漱了口,又用湿手巾擦了脸。立侍在一旁的葛达忙朝外挥手,让站在远处端着朝服冕冠的几个小太监走过来伺候。
正熙帝伸开手臂,挺直站着,让人理朝服系绥带。平素里伺候穿衣的太监都低着头,正熙帝一时也并未觉出异样。待到系脖颈下的盘龙扣时,一缕若有若无的薄荷香飘出来,夹在这满室的龙涎香中让人心神一震,他不由得细看了身旁这人一眼。
只见这人漆墨似的长发下露出一截藕白似的脖颈,一黑一白倒也相称出几分殊色,原来是在御书房当差的云喜。
正熙帝眸子里晦暗不明,低头问云喜道:怎么御前尚衣换了人?
云喜听不出这话是喜是怒,思索着说:回主子的话,是葛首领说,御前伺候的临时缺了个人,让奴才来救个急。
正熙帝闻言瞥了葛达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待收拾妥当,便大踏步朝明心殿外走去。
第七章
云喜出了明心殿,沿着游廊往端凝殿的厢房走,他心里惦记着福禄,也不知病得如何,又想自己顶了他的差使,也不知他心里是个什么计较。
这么想着,一路走到福禄住的屋前。敲了门,福禄把他迎进来,问:你怎么来了。
葛爷说你病了,我心里惦记着,赶着来看你一眼。说着,又仔细看了他的脸色,但见他面色红润,并未有病色,这才放心。
哦,你是说这个。福禄转过身去,给他倒了杯水,又把房门关上,悄声说:其实我并未得病。
云喜惊了一下,那你
是我师傅让我今儿个歇着的。他看了云喜一眼,师傅是让你顶了我的差使罢?
这话更是让云喜惊疑:这是为何?
福禄轻笑着说:师傅是看陛下中意你,想要让你在御前多露脸,他好借你的力得些好处。只不过依我看,这未免太过奉承了,陛下心里指不定会不会高兴呢。
这话一出,云喜霎时抽了一口冷气,手指绞着衣角,半晌说到:我看葛爷是会意错了,陛下不过是赐了一回菜,未必有别的意思。
福禄喝着茶,觑看他:那你自己
我自己只管当好差使,别的什么也不敢想。云喜打断他的话。
福禄见此,也不好多说,只好放下这话头,我这里不碍事的,你快回去吧,瞧这时辰陛下该下朝了,莫要误了差使。
午膳过后,张秉德立在抄手游廊里同他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说话,看见云喜路过,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道:咱家还在这儿呢,倒有人想要越过咱家去给主子献殷勤,怎么着,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他葛达肚子也就这几两牛黄狗宝,但凡聪明一点,也不至于在端凝殿当了十年的差使还没出头。
云喜边走边听,知道这话里有三分是敲打自己,却也要硬着头皮迎上去请安:张爷您午膳进得香!
手底下有一帮不安分的奴才,哪能进得香。张秉德手执拂尘,靠在柱子旁,脸上不冷不热地说。
奴才是个没品阶的,爷爷们哪个都不敢得罪,奴才也不敢妄想别的,只想着办好自己的差使,让张爷省心。
张秉德脸色缓和了些,你明白事理就好,咱家在这深宫几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有些人自以为得了主子几次赏或是做了哪个宫哪个司的管事的,就觉得自己了不得了,人就飘了,这种人迟早要被打回原形。他跺跺脚,接着说,在这儿,你不小心做事,低调做人,活得下去吗?
张爷教训的是,奴才受益了。
你是个伶俐人,一点就透。咱家刚让那些子糟心事烦了心,有的话说重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咱家有了脾气不去发作手底下的奴才们,还能去发作谁呢。
是。
得了,话不多说。刚刚陛下用了午膳,这会子正消食呢,主子吩咐了,往后小憩时你去里间伺候。
云喜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皇帝午憩时,正殿门外立侍两人,西稍间外立侍一人,寝室外一人,寝室内一人。按往常,里间寝室内侍奉的是御前总管太监,这是同皇帝最亲近的太监的位置,不知如何突然要换成他来。
第八章
天气渐暖,燕子回巢,连宫苑里修剪整齐的草木皆已吐出新芽来。
歇雨换上了件青湖色画眉踏枝图宫装,拿了浆洗好的蟒袍箭袖朝端凝殿走。
福禄在殿门口接了衣裳,笑嘻嘻地说:今儿一早,就有喜鹊在树梢上叫,我说能有什么喜事呢,可巧姐姐就来了。
这话说的,也就你把我来这儿当做喜事了。歇雨四下望望,说道:今儿个殿里怪安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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