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驾,二位长兄,那位是?我拦住二人,讶然道。
两位学子一见是他立刻回礼,热切道:还能是谁其中一人朝天上努了努嘴。
另一人急不可耐,长兄回来得巧,正好赶上三大绝景之一太子作法。
我跟在他们二人身后,转过片杏花林一道趾高气昂的声音在威胁人:你的保举人,你的人际关系,和谁交好,和谁交恶,珍惜谁,看重谁,想维护谁,我都能查到,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看热闹的人围了里三重外三重。
我失笑,小太子没被沛都龌龊磋磨成循规蹈矩的木偶,他依然不可一世。
住手!我大喝一声,分开人群走到太子身前和他对视。
也许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看不惯太子张牙舞爪地欺负人,但他们谁都不知道,我真正想接近的人是太子。
我终于看清了,唯一赢过我一次的人,穿了身亮眼的嫩绿色长袖袍,袍边用银线细细裹着,衣服上绣的迎春花,用深深浅浅的孔雀毛绣成充满层又次活灵活现的叶片。
眉毛张扬地飞入鬓角,眼似剑,鼻悬胆,恨不得把我不服三个大字刻脑门上。
我和太子的孽缘始于一次不公正的季考,从此纠缠一生。
我自负,小太子天真,两人凑到一处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好似只有我们才能拯救雍朝。
唯有一点不同,我是觉得自己有能力不该被埋没,必须要做一番匡扶社稷的大事才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但我不蠢,发现事情不可为后能理智地思考退路。
而小太子把自己当英雄,他和雍朝绑在一起,倘若不可救便一道毁灭。
太子登基前,他的生母泫和夫人被赐三尺白绫,理由是少主年幼,唯恐外戚霍乱朝纲。
待我们赶到皇宫,只见到泫和夫人的尸首,我看不上的姜行正因为想带泫和夫人杀出后宫,不慎被内侍斩断一臂。
太子当时是什么表情?我记不太清了,他好像哭了,好像没哭。太子沉默地穿上皇袍,沉默地坐上王位,沉默地开始他的第一次朝会。
朝会上没人顾及新帝丧父丧母的悲痛,他们为了泫和夫人的追封和墓地选址吵得不可开交。
有人说泫和夫人生前不修功德,亦不是先帝皇后,不可入皇陵与先帝同葬,应该在宫外另寻风水宝地。
有人又说,泫和夫人是当今生母,理应加封圣德太后之名。
最后新帝发话,不必加封,不必入皇陵,把泫和夫人葬在她的故土。
过去数日,宫中传来旨意让我进宫,领路的宫女带着我来到宫里最角落的楼群,她指了指其中一座,示意我陛下在那里,我抬头看向匾额卉楼。
我的小太子坐在硕果满挂的枣树下,他清减许多,两颊深深向内凹陷,总是神采奕奕的眸子也显得黯淡无光,他身上穿的是我们初见时的绿袍子。
他注意到我在看他的袍子,于是指着衣服和我说:我娘做的。
简单的一句话我竟听出哭腔。他哭了才好,我怕他强撑着不哭。
我走近他,替他取下挂在头发上的落叶,掸了掸他肩膀上的灰,我们出宫走走罢,都里新来了家梅戏班子,嗓子一等一的好。您最爱的春江夜收了位女先生,会跳西域来的胡旋舞,您不想去看吗?
小太子哼了声,找你来是有正事,孤现在身为一国之君,哪来的闲工夫寻花问柳。
他指了指头顶的枣树,枣熟了。
要吃枣糕吗?
第38章 【亓官微】
如何会走到那般田地,我无数次叩问自己。
最终我寻到答案,一切皆因我和小太子在性格上的决定性不同,致使我二人走向截然不同的道路。
上天给雍朝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代代皇帝贪图享乐,却在破亡之际给雍朝送来了小太子。青阳一族缺失的使命感竟全长在了小太子身上,他天真又极端,热烈又纯粹,他是炽烈烈火焰,注定在不见天光的夜里燃烧殆尽。
而我和小太子截然相反。
承自亓官笃的血脉让我生来以己为中心,和小太子胡闹,是为了展现自己的能力。做一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比谁都好,比谁都出色,全天下都能看见我的能力。
这是我一开始的目的,但随着和小太子的相处,我想要的逐渐变了,我觊觎那团火,我想要那团火属于我。
哪怕会被火焰的温度灼得体无完肤。
少游,北边檀香县铁矿屡屡失窃,当地父母官不作为,铁矿是国之重器,万万不可失,你亲自去走一趟吧,查出是谁在暗中作祟。小太子揉着额心对我说。
小太子披着外衫坐在椅子上,他一日比一日更憔悴,我被他额角的斑白刺了眼。心痛的同时我意识到不能再等了。
死而不僵的雍朝长出触手将小太子捆绑,要吸干他最后一滴血才罢休。
我答应下来,又嘱咐青萍好好照顾小太子,四日之后我启程前往檀香。
当地父母官热切的在县里大摆筵席热情地接待我这位从朝廷来的钦差大臣,一番寒暄后县丞将我带到隔间单独说话。
有位大人物想要拜谒亓官大人,不知大人可否得闲?下官保证不会让您失望。他视线飘往山上矿洞所在的位置。
和铁矿失窃有关?我心念一动,同意见一见他口中的大人物。
是日,三更天,大人物打着灯笼拜访了我暂住的宅院。
大人物我居然见过,甚至能说得上熟悉。
纪荨?我看着门外狐裘加身的贵气公子,讶然道。
当年小太子遇刺,纪荨也因刺杀失踪了,殿下虽托我找他,由于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我象征性地寻了几天后便将此事忘了。
造化弄人,数年后居然能在此处遇见。
此时的他和曾经那个全族遭难沦为伶人的小可怜几乎不能相提并论,如今仅能从眉眼找到依稀熟悉痕迹。
他没带随从,引着灯笼站在檐下,不卑不亢地向我行平辈礼,亓官大人,小弟突来叨扰,大人勿怪。
我回礼,接过他手里的灯笼,领着人进宅院,我们熟悉地攀谈,彼此很有默契的没去提失踪一事,任何有骨气要脸子的人都不会愿意有人知道他曾经的不堪经历。
我把他当全新的人,给予应有的尊重,面子功做来没甚么难的。
品完一壶好茶,话题终于切入正题,他直接开门见山对我说,希望我能对檀香县铁矿失窃事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含笑不语,敢问纪大人如今在何处高就?
不敢当谬赞,因缘际会之下,小弟恰添为礼朝一闲人尔。纪荨理了理身上狐裘。
我笑意不减,纪荨这种人好似狼崽,骨子里带来的对权势的渴望,我清楚地知道,只要他不死,哪怕卑贱就泥里,他也会用尽所有手段往上爬,去做那人上之人。
这也是我在边疆救他的理由。
世上恐怕只有小太子才会他认为他性子敦厚,柔弱不能自理。
我要见你身后的人,和我说话你还不够资格。我没了装样子的兴致,冷声道。
纪荨指尖沿着琉璃杯沿打圈,嗤笑道:小弟自知不够资格,今日仅是来探长兄态度,自有他人来和像兄相谈。
他顿了顿,拿眼睛斜睨我,不过,长兄真是半点没变。
曾经能攀上殿下,眼瞧着雍朝将亡便迫不及待另择高枝,哪怕小弟今日不来见长兄。想必长兄也会想方设法联系里礼朝吧?
我对他的挑衅不为所动,他在我眼里宛如一只暂时得势的疯狗。
迫不及待反咬旧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