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决心回台里就打报告外调,哪怕是被分去后勤组也比跟着李狗这贱人来得畅快。
将来自有她的前程!
杨青在出租车上忍不住笑出了声,司机是个热情的,通过后视镜见他笑得欢,乐呵呵地搭话道:小伙子中彩票了?
没,死人了,杨青抱着肚子。
司机傻眼了,这啥人啊,死人了还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时之间接不上话了。
杨青补了句:死的前任。
司机这会能接上话了,也是义愤填膺道:前任确实都该死。瞧他的样子似乎也是在某个前任手上吃了不小的亏。
司机把他送到客运站,杨青买好票坐上了回桃柳镇的大巴车。
经过两小时的山路,杨青被颠得想吐,期间他的手机响了一次。
好运来的铃声显得格外喜庆,他接通电话,来电人是他请来照顾张元英的妇女。原来是张元英闹着不肯吃药,妇女正没招呢。
杨青让妇女把手机拿给张元英,他耐心地哄了几句。张元英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也是运气好正赶上她能认人的时候,听见自己孙子的声音,她抓着手机说了几句想他的话,嘟囔完,终于肯睡觉了。
挂了电话,杨青有些晕车,他靠着椅背,跟随着一起一伏的节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诸位乘客,桃柳客运站
广播里传来的温柔女声将杨青唤醒,他揉了把睡成华夫饼的脸,静静坐在位置上,等车上的人差不多都下车了,他才站起身下车。
下车时他注意到广播旁的电子屏里显示的时间是下午六点二十。
夏日白天长夜间短,即使是到了太阳快下山的时辰,天色依然明朗。
被暴雨压下去的暑气顺着客运站的边角往中间汇拢,暑气分出细小的触手,攀着杨青的脚踝往上侵略,他觉得自己快被烤熟了。
突然,手背上传来一股凉意冲淡了酷暑,他掀起眼皮看见小荨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她头上戴着一顶淡蓝色镶蕾丝花边的遮阳帽,身上穿着米黄色印花连衣裙,手里拿了根绿豆冰正贴着他的手背。
杨青接过绿豆冰,三下五除二的地撕下包装袋,冒着寒气的冰棍往嘴里一送瞬间整个人都精神了,他和小荨并排往前走,走出客运站,再走过一段老街。
小荨这时提议稍微绕一点走小路回去。
溪水波光粼粼,清澈见底的水面下有许多活泼的透明鱼虾。溪水右边是农人家的菜地,周围用篱笆围了起来防止被踩踏。
攀着篱笆,长满了茂盛的爬山虎,绿意滴翠。爬山虎下长着簇簇牵牛花,或是溪水的滋养,有或是爬山虎挡住了阳光,这些牵牛花的小小生命居然奇迹般地维持到了下午。
蓝色紫色的小花恬淡地等在那里,永远凝视着一个方向,永远在下午六点守望不会归来的旅人,杨青不知为何这样想。
小荨往前走了两步,她跃动的帽子像一片蓝色的云朵,她翩飞的裙角像振翅的蝴蝶。
她踩在溪水里露出的石头上去到对岸,裙角提起,脚踝在阳光下白得像质地细腻的陶瓷。她找到那丛牵牛花,蹲下,轻轻抚摸害羞的花瓣。
她似乎是说了什么话,但溪边风有些大,溪水将声音吞噬,杨青只捕捉到一些残响,他把手拢成喇叭围在唇边,大声道:你在说什么?
小荨学着他的动作,倾声回应。风仿佛和她作对,起得更大了些,把音符全吹得卷了边。她弯腰,小心地采了一小朵淡蓝色的和她的帽子颜色相近的牵牛花,捧在手里,踩过溪水,来到杨青对面。
杨青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她吸了口气,眼睛明亮地注视杨青,一字一句都说得分明:殿下,我知道您去见了谁。或许您自己不清楚,但无论前世今生,您一见过他,就像在哭泣。
四目相接,杨青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很想说一句,放屁,老子从来不哭。
小荨没给他煞风景的机会,她又吸了口气,攒够了说话的勇气,慢慢凑近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把自己的守望,自己的牵牛花,以献祭的姿态献给天神。
殿下,臣愚见,本以为长长久久的陪伴甚过世间所有,但事实却容不得犹豫,怯懦。
殿下,您愿意去爱一朵牵牛花吗?
牵牛花很小,几乎没有香气,但在这一瞬间,仅此时刻,牵牛花闪现出耀目光辉,杨青闻到了它的香味,那是一种类似眼泪的苦涩味道。
杨青指尖发麻,与此同时他口袋里的百合幼苗也爆发出灼人的热度。
第49章 【2015】剖白
他眼里的热度掺杂着盛夏,掺杂着牵牛对太阳的渴望,杨青几乎被烤化了,他不敢杨青接过带着余温的牵牛花,簪在小荨帽檐上,那里有蓝色飘摇的丝带,有偶然蹭上的爬山虎叶子,此时又多了一朵小花。
手指擦过小荨润莹的侧脸,温热的触感一触即分,他轻声道:我却是配不上你的喜欢。
小荨眼神急切,帽檐上的细小花瓣晃动剧烈。
杨青食指抵在唇中,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你喜欢的殿下,爱慕的青君并不是我的模样。
小荨几乎流出泪:昔年太学,人人视我为猪狗,哪怕是对我有大恩的亓官微,也仅是把我当成逗趣的玩意儿。唯有殿下,您把我当成人,高居云端的贵人把我当人看。从您眼里我才能把自己和猪狗区分开,我被夺去的不只是姓氏,不只是太守之子的身份,还有做人的资格。日子长了,时间久了,连我自己都走向麻木不仁,我只想活着,尽管要跪在地上向任何人乞求。
看小荨的眼睛,里面切实倒映着他的影子,不对,是太阳轮廓,像一往无前的勇者,而他只是于暗处发出懦弱不堪嘶鸣的亡魂。
杨青嗓音干涩,我初见你,只是想羞辱于你,我和其他人没有区别。
小荨坚定道:您若是真的想为难我,何必亲自动手,一个眼神,一个暗示,便会有数不清的媚上者将我敲骨吸髓以供上娱,但您没有那样做,您把我当成同等地位的人。
杨青很惶恐,他担不起别人对他的期待,因为他清楚明白自己和别人的期望相去甚远,懦弱者会死于期待的重压。为了自保,杨青迫不及待地举出自己的卑劣例子驳倒小荨。
这场告白,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场滑稽的辩论赛。
正方选手抛出实例:您赐我季姓。
反方反驳:我误以为你与亓官微有私,故意向他示好。
你来我往争论不休,杨青不胜暑意,光点在眼前扩散成光斑,不远处的爬山虎和牵牛花是绿色和蓝色的油彩。
小荨摘下帽子,踮脚,单手举高为他遮阳,细密的晶莹汗珠顺着秀挺鼻梁滑落,在地上砸出一闪而逝的黑斑。
圆形的暗影遮住了杨青半张脸,他慢慢蹲在地上,像蜷缩在母体内的婴儿,又像茫然无措的孩童,从灵魂里散发出逃避者的懦弱气味。
暑气蒸腾,杨青捂着自己的脸,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亓官微吗?
小荨一起蹲下,提起亓官微她的表情冷了不止八个度,因为他背弃了您。
杨青摇头,他放下手,眼神茫然,真是这样吗?像在问小荨,又像在问自己。
还不等小荨说话,他抬头直视太阳,眼珠刺痛也不肯移开视线,不肯眨眼。好像要叫太阳灼瞎眼睛,烧透流不干的眼泪,还有,还有把他的存在从世界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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