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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
郝樊开车来送他俩,老头子见状也不在啰嗦,拍拍比自己高将近一头儿子的肩膀。
该说的郝仁都说了,他把蠢蠢欲动的小秦母女打发回房间收拾行李,背着手把儿子两人送到门口。
“走吧,路上万事小心,到了记得给爸打个电话…”
“爸你回去吧,得空我就回来看你,不然你来我那住着也成…”郝宸佑说。
郝仁乐呵呵背着手,促狭的盯自家儿子一眼,“你们这新婚燕尔的,我才不去讨人嫌,你把老爹的形成安排满满的就行。”
“爸,你游玩的时候注意身体。”
边卓已经叫的很是顺嘴,老头子听到眉开眼笑,嘴角快咧到耳根。
“走吧…繁子慢点开!”
“放心吧叔。”
随着汽车引擎发动,车身缓慢驶离院子,郝仁笑呵呵追着车尾跟了出来。
车窗摇落,郝宸佑探出头,朝着老爷子挥手,“爸,你回去吧,别送了,日头起来了,热得很。”
郝仁乐呵呵点头,脚下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路送到路口才站定,背手目送他们离开…
…
直到马路尽头的人影成了小小一个黑点,郝宸佑才收回视线重新摇起车窗。
“叔他舍不得你。”
郝樊从后视镜察觉老友情绪不太高,顺手打开了车载音响。
舒缓乐声流淌,郝宸佑默默牵紧身旁边卓温热的手掌。
“繁子,绕个路,想去看看我妈。”
“好嘞!”
…
不知是谁说的,‘亲人的去世不似山崩地裂的痛苦,而是连绵一生的潮湿’,郝宸佑觉得说出这话的人,一定同样也在深切的思念着某个人。
魏玲玲的墓很小,墓碑低矮,矗立在一众肃穆碑林中很不显眼——
一如她活着的时候那般,是位身材娇小、似永远都不会生气,笑起来眼尾有淡淡鱼尾纹的温柔女子…
‘慈母’,两个鲜红大字刺的郝宸佑眼眸熨烫,心头酸涩,当即落下泪来,大颗大颗顺着面颊、脖颈滑进衣衫洇开,晕染出思念的形状…
郝樊恭敬祭拜一番,轻叹一声,转身回到车里,把空间留给郝宸佑二人。
郝宸佑跪在墓前,呆愣愣凝视墓碑上冷冰冰的黑底红字,仿佛一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气…
在边卓心里,郝宸佑的形象自始都是高大、勇敢、知识渊博、无所不能的…
而他此时…脆弱的仿佛一碰就要碎掉…
边卓揩掉眼角濡湿,手指轻轻挤进郝宸佑不自觉收紧的掌心,下一瞬就死死抓住…
“卓…”郝宸佑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颤抖的喉咙挤出变调的音符:
“你知道嘛,我妈她…死在我最无能为力的时候…”
郝宸佑眼神空旷,阳光下满头灿金格外耀眼,衬的他本就不大的脸愈加白皙。
“但凡…但凡她享过我半分福气,我也不至于这么…这么难受…”
说到最后,噙在眼眶的泪水终究是脱了缰。
说是难受,其实自责更多些,这么多年,他一直不能与学生时期清贫的自己和解。
若是…若是当时他已经成名,也许…或许一切都会是另一个结果…
“哥…你别这样想…”
边卓膝行到郝宸佑身侧,换只手让男人抓着,同样眼眶泛酸的他揽住郝宸佑颤抖的肩头,仿佛这样就可以分担他的苦痛与自责…
嘴唇嗡动,边卓想说些什么,只是喉间涩痛,一时竟什么也说不出。
是了…他们都是没妈的孩子…
碑林丛立中,两个同样熨烫的心贴的格外近…
良久,
边卓抬手擦去郝宸佑满脸清泪,“哥,你这样我心里难受…”
“…妈,她一定比我更爱你,肯定会更心疼,你好好的…”
‘你好好的…’
郝宸佑闭上眼,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颗点燃,一口接着一口吸着…
“卓…”郝宸佑嗓音沙哑,“给她磕个头吧。”
“她应该…”郝宸佑回身看向满脸关切的小孩儿,嘴唇嗡动,“蛮想见你的。”
边卓深深看他一眼,俯身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郝宸佑本想拦着的,可…
边卓动作实在太麻利,伸出的手顿住,顺势揩净他额头沾上的浮土。
‘妈,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幸福…’
打开脚边背包,郝宸佑从里面翻出几套旗袍。
多是些淡绿、清灰、纯白的料子,他照着记忆里模糊的尺寸在裁缝铺定做的。
“妈只在我很小的时候穿过旗袍,我记得有件水墨色的,做工并不精致,她倒是稀罕的紧…”
“妈面皮薄,从来只敢在家里穿…”
郝宸佑抬头望天,喉头哽得生疼,本来干涸的泪重新汹涌而出,泪眼婆娑中,仿似真的再次见到那道纤瘦的身影。
“可她只敢穿给我看…”
“每次夸她好看,妈都会笑的很开心,说下次就穿着它带我上街…”
“每次我都说‘好’,可下回再见到妈在穿上旗袍,都是来年的夏天、在老院子的黄瓜架子旁边…”
“卓…”夹烟的手抑制不住颤动,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热泪糊满双颊,“你知道嘛,她连一双合适的鞋都没有…”
所以郝宸佑很少、很少回家,他一点都不想看到小秦穿金戴银的模样,一点也不!
每每看到,他都会不由想起记忆里穿着并不合身、洗掉色的旗袍,蹬着一双塑料凉鞋,腼腆笑着问他‘好看么’,此刻正孤零零躺在坟堆的亲娘!
可!
郝仁好像也没做错什么…
他对郝宸佑母子是真的好,为了妻子的病,为了支持儿子学画画,家徒四壁还欠了一屁股外债,这些钱还是后来郝宸佑还上的…
甚至娶小秦,都是他上大学之后的事情,那时候魏玲玲已经过世四年多…
所以说…
驻足在过去无法抽身的,只有他
一人而已…
“哥…哥…你别这样,求你…”
边卓手足无措抱住不住轻颤的他,好像再不能做些别的,那种深深无力感让他痛恶却又无可奈何…
……
平静下来后,郝宸佑烧掉了所有旗袍,还有一双漂亮的红底细高跟…
收拾好心情,最后深深望一眼那块低矮的墓碑,郝宸佑恭敬磕了三个头,和边卓相互搀扶着起身——
跪的太久,腿麻了。
“…走吧。”
两人刚转身欲走,清风平地起,席卷地面氤氲的燥热,灰白尘埃星星点点扶摇而上,打个旋儿随风直上青云……
“妈…”
郝宸佑下意识伸出手…
…
重新坐回车上,后排两人眼睛又红又肿。
郝樊递给郝宸佑一瓶冰水,“靠背里有面巾纸。”
郝宸佑两个简单净面,他用一张面巾纸裹住水瓶,然后放在边卓眼睛上。
他冷的一个瑟缩,倒是没躲开。
“这个法子不错。”
说着郝樊又从冰箱里掏出一瓶扔给郝宸佑。
“佑,你也敷敷,待会肿的更厉害。”
“谢了繁子。”
“跟我还说那个…”
郝樊轻笑,放缓车速,徐徐在崎岖的山间公路行驶。
到了市里,郝宸佑先让郝樊帮忙买了两幅太阳镜,和边卓一人一副戴好,这才觉得自在些。
不然顶着一双鱼泡眼、领着另一个金鱼眼,他还真不敢往人堆儿里走。
找了个饭店,请郝樊吃了顿好的,临走又从前台拿了两瓶好酒、两条好烟硬塞给他。
郝樊也不和他客气,擂他一拳,一脚油门把两人送到机场。
“行了,哥们就送到这儿,你们两个好好过日子,叔有我看顾着,放心。”
这时候再说谢谢,难免显得做作、矫情。
郝宸佑拍拍老友肩膀,一手插兜,一手牵起边卓,头也不回走进机场。
留下一道又飒、又靓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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