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擦干净台阶,在老位子坐下,周见麓拉开塑料袋口,从里边拿出来两杯热奶茶和两个饭盒放在我们中间。
“这东西是谁送进来的吗?”我突然想起来一个差点忘记的问题。
“不是,我跟店员定了地点,下课前二十分钟,我假装上厕所去拿的。”
“哈?那你拿完之后呢?总不能带着回教室。”
“所以我翘课啦。”
周见麓脸上一片惊人的淡然。我想说“怎么你会做这种事”,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说出来乏味,有时候一些话,我奇怪地不想和周见麓说。
呆滞着接过周见麓递过来的餐具,我才将目光投去腿边的饭盒上。奇怪的是,饭盒上并没有我预想的饭店logo,而是普普通通,甚至有些过时的款式,饭盒盖右下角印着一个穿牛仔背带裤,戴红色蝴蝶结发饰的小女生,手里握着的一段线飞向左上方的绿色菱形风筝。
如果周见麓没有告诉我是从饭店订的,我还以为是小学初中年代,谁家自己买的饭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打开看看。”周见麓不知什么时候倾身离我很近,声息小小柔柔地传到我耳廓。
我依着她掰开四个青草绿色的盖扣打开饭盒,清香的食物味道蒸腾出来,薄薄一层雾气散去,主格里是蛋包饭,其他三个小格是开胃小菜。
蛋包饭上的番茄酱淋成一本摊开的书的形状,“书”上用可爱的字体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右边用黄瓜片和胡萝卜丝摆成笑脸。
“好可爱……”我低着头情不自禁地说。
“其实这是一家主做便当形式外卖的店,我托老板在上面画了形状。……舒嘉,生日快乐,希望你可以一直开心地做你喜欢的事。”
我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要用煞风景的不雅耍闹盖过去鼻酸吗?可是我不舍得这个时候的气氛,还想要多停留一会儿。我们的想法无声地交织了,甚至无需对视。那是不必言说的默契。
“可是,”晕晕乎乎地沉浸了一会儿,我清醒过来。“我其实还不是很明白我喜欢的那件事是什么?”我的话语有停顿,希望周见麓明白“那件事”有“终生意义”的意味。
果然,周见麓沉默了或许三秒钟才回答:“……难道不是写作吗?”
这下轮到我意外:“我什么时候有说过吗?”
因为惊讶,我抬头直视着周见麓,所以可以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的神情出现了一丝微妙的裂痕,我不明白这表露了什么意思,又觉得不可以忽略过去,就追问道:“你为什么觉得写作就是……”
“饭要凉了。”周见麓突兀地打断我,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看我还微张着嘴空在原地看着她,无比自然地挂起来她惯常的微笑,然而我此刻却觉得恐慌。这种恐慌的感情,是被隔离开来的空洞,似曾相识。
可是在生日的时候,最懂事的应该是寿星,我不该颠覆刚才的好时光。于是我夹起一根稍短的胡萝卜丝竖着放在“笑脸”中央,打趣说:“怎么可以少了这个呢。”周见麓笑了,我也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是我们分明都没有笑,添了鼻子的蔬菜笑脸看上去都比我们来得真心。
午饭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冬困严重,所以我们得回教室睡一会儿,以免下午的课程内容全屏蔽在瞌睡之外。总体来说,听着我最爱的歌手温柔可爱的歌声,吃着比食堂可口十倍的饭菜,身边还是为我精心准备了生日的恋人,这顿午饭还是很让我幸福。所以我懂事地拂去了那一点不愉快,我想人应该知足的。
只是回到教室之后,午休还是没有成功。草草敷衍过刘自颖八卦又羡慕的眼神,我趴在桌子上,满脑子都是不明缘由的难过;也可能是原因太清晰,反而让我一时弄不懂,也不想弄懂。
下午果不其然还是打起了瞌睡,老师的声音像裹了层泡泡一般模糊,又或者是因为我浸在昏睡的温水之中,耳边不停“咕噜”冒泡。好在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老师走后,我心满意足地趴在桌上睡了小半节课。
打了下课铃,还是刘自颖把我拍醒的。人还迷糊着,就听见妈妈叫我的声音,我在烘热的教室里却一下子冻醒了,酸涩的涓流没过心头。
揉揉眼睛,整理衣服,我挤出个笑脸和刘自颖一起出了教室。随后周见麓和江元璨也来了,大家都笑脸相迎,她们三个乖巧地和妈妈次第打了招呼,几个人一起张罗着腾开桌面放下蛋糕。
我回过神来,想要帮忙插蜡烛,却被江元璨和刘自颖拦开,让我先想要许什么愿。我这时才不住真心地笑了出来,感受到一些喜洋洋的热闹意味。
纤细的蜡烛一支接一支被点燃,绒绒火光被时起的气流打得摇摇晃晃,热意闪到眼睛里,我双手交握抵在下巴,闭眼之前,我还是禁不住看向周见麓。
想要身边的人都健康。这个愿望我年年都要许一遍,只是每一年的具体对象都不一样。今年陪伴左右的人昭示我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尤其是那样温柔地望着我的周见麓。烛光好像屏去了其他人,只留恋在她明丽的脸上,那张流转着暧昧光采的脸只是一个呼吸之间的光景,却在我闭上眼睛之后的黑暗里清晰而永恒地存入心中。
生日歌唱罢,该是睁开眼睛的时候了。我一口气吹熄蜡烛,黑灰色的细烟蜿蜒着袅袅升起,被鼓掌生出的风瞬间吞没,湮灭无踪。
“咚!”谁突然碰掉了东西砸在地上,我吓得倒吸一口气。口腔里还存有草莓蛋糕的清甜味道,教室里冷淡的白光刺得我的视线都朦胧了一瞬。定睛,教室里已经在安静自习了,抬头看看钟表,八点过六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吹了蜡烛之后像做一场梦,只有些光怪陆离的碎片记忆。回过神来,今天就要过去了,真是充实又短暂的一天啊。
我扭头看向刘自颖,她正沉着地做数学题。我又看向自己的桌面,第一道大题后的空白处只有孤零零一个“解”字和紧随其后的冒号。“唉。”轻叹一口气,我甩甩脑袋重新去看题干。
“呼……”我站在穿堂处等周见麓一起回家,无聊地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这样看,今天也没什么不一样的,不管装进去多少小惊喜,一切终究还是在那个乏味刻板的框架里。
“舒嘉。”身后传来周见麓的轻唤,比起常日,带了点小心的意味。我下意识转身,却被周见麓自身后伸手按住。不一会儿,身后传来“哧——”的声响,周见麓拍拍我的肩膀,我也跟着终于转身看去。
我的目光一下子被夺了过去:喇着火星的细棒顶端撞开局部的黑暗,生生不息地向外散电流似的光丝,朝着被握在周见麓手中的另一端退去。脸颊有微弱的暖意,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原来还有“惊喜”吗?
仙女棒很快就熄灭了,留下灰暗的一截身子和烟火的味道。周见麓又拿出来几根递给我:“你要玩吗?”我看着仙女棒,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会儿,周见麓就在这间隙像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慌张地拉开书包拉链,从中拿出来一个小盒子。
“生日礼物。”周见麓短短吐出四个字,声息不稳,递过来的盒子好像也在发抖。
“谢……谢。”我的精神却像是和那仙女棒的焰火一般燃尽了,做不出大反应,像个很没有礼貌的人一样近乎是淡漠着接过来,然后打开,盒子虽小,盒底铺着的干草上却五花八门地躺着不少东西。
走到路灯下,我拎起来一个金属挂件,发现坠着的塑料薄片里是一张尺寸袖珍的相片,风景莫名的熟悉。
“这是……”答案呼之欲出,我看向周见麓,她腼腆地笑着证实:“这是烈涩湾。我想去找你说的那个小渔村,可是杂货店老板说那里的村子都已经拆迁了,所以我只能去那下边拍了张照。”
周见麓从盒子里又拿出来一个小玻璃瓶,我接过去,里面装着沙石和水,瓶身还贴了颗小小的、闪亮的星星贴纸。“这是我装的海水和找到的一些好看的小石头。虽然渔村没有了,但大海和沙滩没有离开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周围时不时走过下学的同级生,脚步声“嚓嚓”,周见麓柔和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有这个。”周见麓提溜起一条手链在我眼前。“这个是我以前在日本旅游的时候买的,是在一家居民区的小店里淘到的,店主是个驼背但很有气质的温柔老奶奶,笑起来就像店门口的小橘猫一样。”
我一手托着盒子,一手接过手链,是不规则的琥珀色玉石穿成的有弹性的手链,路灯照得颗颗玉石闪光,很快,光点混缩成一团,分不清彼此。
“你好烦啊……”我带着浓重的哭腔说。
“……那,对不起?”周见麓好讨厌,嘴上说着抱歉的话语,声音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谢谢你,真的。”我压下心里仅存的那点不好意思,吸了吸鼻子看着周见麓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虽然眼泪模糊了视线,可我清晰地感觉到周见麓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柔真挚。
“你这样要我怎么准备你的生日啊!”回去的路上,我反应过来又在周见麓面前落泪的羞窘,只好装作无奈生气地降下我的怪罪,周见麓也好声好气地受了,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周见麓怎么这么好?或者说,她身上怎么会到处都是我喜欢的样子呢?分别之后,我陷落在铺天盖地的感动中,庆幸了一遍又一遍,像神经病一样在路上为“遇见了周见麓”这件事大声叹息,持续发笑。
恍惚之中,午间的歌声仿佛重新响起了:
“这一次,我不要想要,一个人走。”*
和着歌声,从心底迸开了一串串欢愉幸福的焰火,绚烂在空中熄落之后,黑漆漆的情绪又攀升了,我默念着:“这一刻绝对不可以是我们之间的那个顶点啊。”
*出自陈绮贞歌曲《残缺的彩虹》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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