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麦克阿瑟……”
2060年的冬天是比去年的温暖,但44岁的珍妮莎小姐已经被寒风冻坏了嗓子,插着呼吸器不能说话,棕黄色的眼睛楞直的瞪着皲裂的天花般,她的声音是通过一台播音器——通过植入在后脑勺的芯片传输而来。
“你太让我失望了,就像你的父亲一样……”
凯恩·麦克阿瑟,或者说,这个刚被军队辞退的混小子并不习惯这样的称呼,更应该称呼他为凯恩·约瑟尔,因为她的母亲温妮莎,麦克阿瑟家曾经的女佣人,早在固执的生下他的时候就被麦克阿瑟家扫地出门。他的生父亨利·麦克阿瑟是一个没有任何从军天赋的中尉,青年时期的他以极其平庸的成绩从士兵学校里内毕业,托他将军父亲的关系在军队里面谋取了一个少尉职称,但浑浑噩噩的为美国卖力了数十年,也只是从少尉抬升到了中尉,直到三十岁的时候不知为何发了什么疯、闷不吭声的离职,两手空空的回到家中。
要知道,当时的南北战争可是打的热火朝天,麦克阿瑟老将军正准备将他那平庸的儿子送上前线做后勤工作,准备借此混个功绩,好延续他们家族后续的仕途。
听到亨利辞职后,老将军大发雷霆,亲自命人将亨利·麦克阿瑟押到自己办公室,当着所有军官的面痛骂他软弱无能,甚至威吓亨利要将当时未成熟的军用芯片植入他脑子,看看这个笨蛋儿子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母亲,玛丽亚·珍妮却对此事三缄其口,甚至并没有呵斥亨利,尽管在他三十年的人生中,无论是他的学业还是人生,他总是对他的父亲言听是从,没有半点异议。而他的母亲自从嫁入麦克阿瑟家中,就没有出过半步院子,从起床到入睡没有一个环节离开过佣人悉心照料,却像一只总是满脸疲倦的金丝雀般,每当受够了VR中百无聊赖的AI后,她就恹恹的坐在下午的后花园里,漫无目的的盯着大街上过来过往的武装车辆,虽然在战争时期,室外总是雾霭沉沉、乌云密布。
尽管老将军麦克阿瑟穷尽了他曾用在亨利身上的一切办法逼他回到他的岗位上来,可这一次,他这个废物儿子却表现得异常坚决,无论是囚禁、拷打、禁食,他那略显臃肿、眼皮下陷的脸庞丝毫没有认为屈服的迹象,似乎是三十年的意志都汇聚到了这短短的一个月里,让他不知道有什么力量坚决的和他雷霆手段的父亲抗衡。而最终,还是玛丽亚·珍妮,他可怜的母亲,三十年来第一次的踏出家门口,拦住了朝着从家门口缓缓驶过的轿车,乞求这个冷血父亲开恩,终于让亨利拥有了他人生中唯一三年自由的时光。
据别墅里的老管家说,在这后的第一年里,亨利少爷除去每天的吃喝拉撒,剩下的时间就是带着那个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VR头罩,木楞的躺倒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动也不动。对于这样子的亨利,老将军只是沉着脸,睁一只眼闭只眼,而夫人却更加颓丧,整个下午瘫坐在沙发上,动不动以泪洗面。起初,夫人还会鼓起勇气去敲一敲少爷的门,可无论何时,门内都是死寂一片,幸亏在少爷服役时注入他体内的人体监察芯片还发起着作用,告诉这夫人少爷身体状况良好,甚至比以往都好,这才让整日忧心忡忡的夫人放下了心。
而在第二年,自由女神像倒了,随着首颗核弹的冲击波,她和整块自由岛一并沉入了纽约湾,核弹爆炸所产生的火光几乎是瞬间点亮了几近半个美国的长夜。南方的州部正式宣布脱离美利坚合众国,成立南州共和国联盟,一张血红的旗帜迎着朝阳,在遍地尸骸的高地上冉冉升起。
在这紧急情况下,麦克阿瑟老将军不得不亲自前往前线指挥战斗,大批大批的士兵从四面八方运往前线,成批的成为战场上凌乱的碎肉。而此时,少爷却借此契机,逐渐和家中的一名女佣人熟络了起来。少爷不知何处学来的技术,躲过了老将军的监视,偷偷的接管了家里的监控系统,每当半夜,那位女佣人用着特定的节奏敲着少爷的房门时,这扇似乎永不敞开的房门才会轻悄悄的敞开,供着些许月光和纤细的女佣人钻进去。
第三年,少爷赋闲的最后一年,那位女佣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仓库里生下了一个孩子。她把新生的婴儿放在了一个维生箱内,并神奇的躲过了系统的监管,偷偷的置于一个阴暗角落,直到一个月后被打扫仓库的另一位女佣偶然发现。而在这不久之前,南北战场上出现了数月诡异的死寂,前线接受到来自总统府的文件,这场死伤惨重的战役已被上层提前结束。麦克阿瑟老将军提前返回首都,而玛丽亚夫人瞒不住了他,少爷和女佣的事情终是败露。
结果可想而知,许久不踏入家里的老将军大发雷霆,那个与少爷偷欢的女佣人也连带着孩子被扫地出门,至于亨利少爷,老将军那封口一直很紧,传闻是脑袋里发现了黑市里流通的芯片,精神不正常了,才与女佣人厮混到了一起。
“自由!自由!为了她我可以抛弃一切!”这是少爷失声的尖叫着,被电流击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从珍妮莎口中,也就是从这位前女佣口中的情况,却不是老管家所说的那样:那天晚上,是亨利少爷带着她和她的孩子逃出了那个永无光日的房子,并将她安置在这间房子之中。他们在此曾幸福的度过了短暂的一个月的蜜月,只可惜老将军还是找到了亨利,在她眼前没有任何情面的押走了他,但亨利少爷承诺过她,总有一天会再次逃出来,带她远走高飞。
“够了。”
凯恩·约瑟尔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母亲唠唠叨叨的叙旧。珍妮莎僵硬的躺在床上,可从播音器中的传来声音却是阴雨般粘稠的愤怒与怨恨。
“是的,我在军队里踢掉了那胖军官的两颗大门牙,于是我丢掉了工作——反正我也早就在里面呆腻了。”
“那你想怎样,凯恩·麦克阿瑟!我费尽心血、绞尽脑汁的把你送到军队里,是希望你好早日回到你父亲那里,不是让你这样子糟蹋你的前程!现在立马给我回去,无论怎样,你一定要回到军队里去。否则……我的命就白搭了!”
“我可不会答应你,妈妈,我还有我想要做的事。”
凯恩·约瑟尔四处环顾着这个久未见面的老家,时隔四年,房间里的东西只少不多,整个家中的监管系统还是老样子,磕磕绊绊的运行着,调理着这间寒颤的房子里的一切,估计能撑着珍妮莎活下去。隔壁的温蒂是一个见钱眼开、但心底里还是留存着一些善心的女人,她不会见死不救,但也不会帮到哪种程度,估摸着也就是每到系统卡住时前来调整一下,再顺便顺走他们家的一些物品罢了。
“凯恩,你不能这样!”
珍妮莎的声音突然颤抖了起来,浑浊的泪水竟从她的眼角淌下,
“你也要像那两个男人一样,丢下我不管了吗?”
凯恩·约瑟尔没有回答,他用指尖的神经接口接入了监管系统,熟练从珍妮莎那儿接过权限,先是为他情绪激动又可怜的老母亲注射了镇定剂,又花了半个钟头的时间检查了一番系统,确认无误后才走出房子。
老城区的大楼都有一个特点,就是房子逼仄的像一块块潮湿、长满灰色苔藓的黑石块般叠在一起,如同蜂巢一般,整个长方楼体中央由底通天,可以看见高空中的轨道如同银环般璀璨。在2030年的时候,美国政府便将此处规划为新型的开发区,甚至在当年遗留下来的规划文件中,这类型的楼房的3D图示就如同金黄的蜂巢般明亮温暖,可实际上这项工程仅在2033年便因当届政府倒台而宣告破产。那些政府允诺的高分子材料漆层还没来得及涂上,那些建筑工人便因为拖欠工资来开始罢工游行。
而结果可想而知,预想中的宽敞明亮的楼房成为阴暗逼仄的单间,设想中的蜂巢也变成了蟑螂窝。无数无家可归之人窝在肮脏的居所里,一边繁衍着后代与病毒,一边渗出触角,畏畏缩缩的感知从天而降的阳光。
今日的风雪格外的猛烈,凯恩·约瑟尔刚关上房门,凛冽的寒风彼直的打在他的鼻梁上,粗糙的雪刮的他竟有些睁不开眼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箍在耳框边的个人终端响了起来,托尼的声音透过骨传导震得他脑门发翁,
“嘿哥们,你们43区又开始下脏雪了,多呆在室外不好,你赶忙找个地方先避避雪,兄弟我找你定位来接你就行了。”
“不必了,好兄弟,当年南北边防线上的脏雪见多了,这一点雪还不怎么怕。”
“这可是被核辐射污染了雪啊,凯恩,要人命的,别拿这个开玩笑。听我的,你先找个地方避避雪,我马上就来”
“那好,听你的。”
凯恩·约瑟尔挂了电话,搓了搓长满老茧的手,他的手背果然已经开始点点泛红。楼道的电梯无法正常使用,而外露的楼道早就被亮白的雪堆满,仅仅是半个钟头,亮的瘆人的积雪便铺满了楼底,他略有好奇的从楼道上向下望去,就看见一个人倒在楼下,被积雪埋了半截,外露的皮肤爬完了乌青,围巾的两端散在积雪中,像蟑螂的两根触须般,但已经一动不动,他血丝的眼睛似乎正死死的盯着他,。
珍妮莎醒了,充满怨气的呜咽声又开始从房门里飘了出来,像女鬼一样缠着约瑟尔的耳朵,他便索性直接朝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