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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段逸风是恨着苏殷的,恨他背信弃义,恨他将自己扔在了无欢谷这个人间地狱。所以他怀恨在心,在沧纳动荡不安危如累卵之时,不假思索地报复了回去。
只是他没有想到,苏殷忘记的不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一切。
把沧纳边关布防图透露给亓刃的人,不是亓容,而是他段逸风。
所以他疯了,彻底疯了。
从段逸风记事起,自己就生活在无欢谷中。他无父无母,只有一个每月来看他一次的义父,名为段辞。
无欢谷中只要是个人都可以欺负他,就连最低贱的奴仆也可以给他脸色看。因为他在无欢谷中的存在从来都不算是个人,而是一条狗,一条学着怎么当人的狗。
一条狗就算有再多的话语想说,别人也只会当它在疯叫。
他的惨叫、他的呼救、他的眼泪,都成了取悦别人的声音。渐渐得他不再开口说话,任何人殴打他,他也只会死死瞪着对方,咬紧牙关,不发出一点声响。
只有一个人,他的义父。在段辞手下不超过一炷香时间,他必定会崩溃到歇斯底里。
在他幼时,段辞也曾疼爱过他,也曾给过他糖果和拥抱。八岁之前,他有过一位乳娘,乳娘是个婆婆妈妈的妇人,待他却是极好的。
他和乳娘居住的院落很小,一丁点声响都能听得分明。那天晚上他一如往常扑在灯下背诵义父留下的课业,就听见院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争执声。他们的院落鲜少有人会来,他又累又困,估摸着是义父回来了,乳娘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两人才起了争执,第一时间并未出去查看。
就在他等得不耐烦之时,院子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惊坐而起,手里的书卷落在了脚边。他弯腰想拾起书,房门却猛地被风刮开,来人身上黏糊潮湿,散发着恶臭的血腥味。
他抬起头,先是看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脚边滴滴答答的有红色液体滴落。视线往上抬了抬,他看到自己义父手中抓着的,是乳娘尚未明目的脑袋。
那人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冰冷的话语和着冷风,一起刺进他的心脏。
“杂种。”
自那日以后,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天空一下就黑了。他本就无姓无名,再尔失去了糖果,失去了拥抱,还失去了乳娘。
直到苏殷的出现,他才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美好,这么单纯的人。相较之下,自己简直就像是被踩进阴沟里的蛤蟆,像见不得人的毒虫,越是接触,他就越察觉到自己有多么不堪。
可是这个软软糯糯,一口就能被吞掉的小包子,却几次三番地粘着他,好像一点都闻不到他身上的腐臭,还喜欢对他亲亲抱抱,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小包子是沧纳国最受宠的小皇子,呼风唤雨耀武扬威,要什么有什么,圆滚滚的身体挡在他的面前,把那些欺负他的阿猫阿狗打得落花流水。
一时间整个无欢谷都被这个小恶霸占领了,谷里的恶棍都知道他找了个靠山,无人再敢挑衅他。小奶包带着他摸鱼爬树,叫他绿豆糕哥哥,说要罩着他。
无欢谷中无人管他,又无人管得住小奶包,那是他这一生中过得最为畅快肆意的日子。
如果不是段辞,那么一切都是刚刚好的。
苏殷被带走那日,他被段辞关在无欢谷最冷最脏的水牢里,被他的义父活生生打断了一条腿。
他的好义父说,这是对你想要逃出无欢谷,逃离我的惩罚。
他身心俱损,傻乎乎地信了,痛哭流涕地发誓要痛改前非,绝不背叛义父,若是再犯,叫他不得好死!
自这件事发生的半个月后,他烧光了苏殷给他的一切,也烧光了他连夜为苏殷做出来的鸣镝。什么承诺,什么誓言,都是睁眼说瞎话,是赤裸裸的虚情假意!
然后,他就被带出了无欢谷,带到了一个人的面前。
当时他并不知晓这个人的身份,只知道这人长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以及一条一模一样跛了的腿。
接下来的四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模仿着这个少年的言行,稍有差错,就是一顿严刑拷打。就连他那条断掉的腿,都是跟着少年愈合的速度而诊治,两人连能起身走路的日子都一模一样
何其可笑!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义父逼着自己学习晦涩的课业,为什么对自己的言行举止如此严格要求,就仿佛自己是什么皇室贵胄,而不是无欢谷一条默默无闻,连死了都没人收尸的野狗。
他躲在暗处,病态地偷窥着少年的一举一动,像是一台测量精准的机器,再分毫不差地演绎出来。而那个少年见他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