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昙把目光投向那几幅栩栩如生的人像:难道是因为画得太细致了?
正是。卓应闲道,赤蚺与韩指挥使的关系,汉哥也跟我讲了大概,按理说,他给出的画像不会画得如此精细。独峪人对赤蚺研究多年,都没能把画像画到这个地步。
聂云汉手指蜷曲,轻轻叩着桌面:韩指挥使当年是只身去外地上任的,熟悉我们情况的下属一个都没带,现在他身边的人,根本连赤蚺还剩几人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如此了解我们的样貌。韩指挥使本人并不精通书画,而这画册线条清晰,描摹细致,分明是丹青高手所绘。
孔昙思忖片刻:那说明伪造书信和画这画册的人,是熟悉你们情况的人?莫非此人就在棠舟府?可又不可能是宋鸣冲,不然他也不会费劲再跑一趟你们对比独峪人给的画册,对这背后隐藏之人,可否有了大致推测?
孔大哥思维缜密,确实问到了点子上。聂云汉苦笑道,此事背后纷繁复杂,我等也还没有理清楚,不太好与你说明,况且这种险恶的布局背后定有心机叵测之徒操纵,你们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卓应闲原本就觉得,聂云汉不想向孔昙等人透露某甲与某乙的事情,现在他已经将话挑明,也证明自己的猜测不错。
孔昙听后,面色微微一滞,随即诚恳道:不是我想多打听,而是在下欠聂老弟偌大的人情,无以为报。既然阻你之事非韩指挥使之命,我也用不着恪守诺言,便想看看有什么地方可让我略尽绵薄之力,况且关山前辈之事也令人扼腕叹息,作为后辈,也该伸出援手。
在他看来,灵翅虽然番号被取消,那也算是来也悄悄,去也悄悄,与他们相比,赤蚺一腔忠勇反遭抹黑,将心比心,他也为对方心痛。
聂云汉起身,向孔昙拱手:孔大哥的心意我当然明白,可我站在韩指挥使的立场上,我更希望你们能够平安。赤蚺的仇,赤蚺自己去报,不想牵连他人。
孔先生!
游萧尖利的嗓音突然传来,这小不点风似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在了孔昙面前。
卓应闲意外:萧儿?!
先前游萧听卓应闲说,冰棺的事情可以问问孔昙,回去之后他便盘算了起来,听闻孔昙审完了段展眉已经从小黑屋出来,便急不可待地出来找人。
方才他听孔昙正与聂云汉和卓应闲谈正事,觉得也不便进来打扰,在附近逡巡了好一会儿,这才见缝插针地冲进来。
此刻他没有理会卓应闲的问话,跪在地上可怜巴巴看着孔昙:萧儿厚着脸皮,占阿爹的便宜,想求孔先生相助!
卓应闲和聂云汉对视一眼,便也知道游萧想说什么。
孔昙双手扶起游萧,蹲下与他视线齐平,温声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游萧红着眼睛,抽泣道:想必孔先生也听闻我舅舅的遭遇,幸好戴先生施救及时,堪堪留住我舅舅一条性命,可必须要找到冰棺,才能让他的身体保存得更久,以待药效散尽苏醒过来,不然恐怕在此之前,舅舅就会萧儿人微力薄,不知去何处寻找,这才请求孔先生动用待宵孔雀的力量,帮萧儿打听此物下落。
听闻冰棺二字,孔昙的脸上瞬间变了色,游萧还当他不同意,后退一步再次跪地,咣咣磕头。
求求你了,若孔先生愿意帮忙,萧儿愿给孔先生当牛做马!若是需要银钱,萧儿愿将绿绮琴的地契银票双手奉上!
卓应闲不知孔昙是何意,但他实在看不得一个孩子如此哀声连连,便上前弯腰去扶游萧:萧儿,乖,别为难孔先生,冰棺这种宝物必定难寻
不,不难。孔昙嘴唇微微颤抖,眼角眉梢挂着一丝苦笑,冰棺就在我手里。
游萧和卓应闲诧异地睁大了眼,聂云汉倒是大约猜到了来龙去脉。
孔昙面色沉痛,走到门口,望着天上那半片惨白的月亮,深深叹了口气。
想必以聂老弟的聪慧,已经猜到事情来龙去脉。七年前,灵翅与西蛮人最后一战,雪凰中了对方剧毒,昏迷不醒其实是已经身亡但我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才离开了行伍,带着她与二弟、三弟来到五陵渡,寻了冰棺将她安置其中,就是希望她能长久不腐,永远陪在我身边。
幸得冰棺效用,将雪凰的尸身维持多年没有改变,只可惜到了今年,冰棺也没用了。她她终是开始腐烂,万般无奈下,我才将她下葬。于人间偷得这几年,我应是知足的。
或许因他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儿,很难向外人扒出心中最令他难过的伤口,孔昙说话的时候,始终背对着他们,我知道,是我妄执了。但告别雪凰,是我今生最难的决定,也因为不得不送走她,我心中一腔怒火无处可消,确实有一些迁怒到了你身上,对你蛮横了些。聂兄弟,抱歉。
聂云汉微微摇头:不必往心里去。
将心比心,前天见阿闲受伤,他已经控制不了情绪,若是阿闲像雪凰那般只是这样想一想,他已经后背发凉,觉得自己可能会做出更疯魔的事来。
从孔昙对锦岚的反应,卓应闲便能看出他的情深义厚,对一个相貌相似的女子,他都愿意舍身相救,何况曾与他一起出生入死、互许终生的雪凰。
这样的感情可遇不可求,他以前曾在话本中看过,书中听过,已然心生向往,只是那时心中还不曾有这样一个人,并感觉不到这份情感的重量。
但今时已不同往日,自己心里对未来所有的期盼,已经变得越来越鲜活,情比金坚、海枯石烂诸如此类的词语在他心里越来越具象化,那些生死相许的故事里的面孔越发清晰,一个是自己,另一个,正是聂云汉的模样。
想到这里,他不禁抬头去看,正撞上那双明亮深邃、同样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心底顿时就变得柔软,被满满的幸福所充斥着。
孔先生,情深不渝是世上最美好之事,何须因此羞赧?游萧嗓音清亮,说出了大人不敢随意说出口的话。
孔昙听后,回过神来,垂眸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苦涩的微笑:是啊,何须羞赧,多谢小友提点。
游萧惴惴不安地看着他,想问他要冰棺,又怕此物寄托对方哀思,不好非要讨要,可可为了舅舅,自己不要脸也是无所谓的,但也得想好了说辞才开口。
正当他斟酌之际,孔昙突然道:方才你提起冰棺,我确实不想相让,毕竟这是雪凰置身多年的物件儿,我早已将它看做雪凰的一部分。可就为你这句话,我突然想通了,也能放下了。
游萧仰着小脸,紧张道:孔先生?
雪凰已经不在了,就让冰棺去挽救其他人的性命吧。孔昙看着游萧,唇角露出一缕几不可查的微笑。
多谢孔先生,多谢孔先生游萧再次跪下,对孔昙磕了好几个响头,我把手里的银钱全给你。
好了,别总跪我,不习惯。孔昙故作轻松地把他扶起来,钱我有的是,用不着你给。你一个孩子也没有赚钱的能力,还要照顾你舅舅,自然要留着银钱傍身,还是自己多多保重吧!
游萧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腰,哭道:孔先生,将来你需要萧儿做什么,萧儿肝脑涂地都为你做!
孔昙抚摸着他的后脑勺:我心领啦!
他答应今夜便叫人将冰棺从山中挖出抬回清寒居,游萧便欢天喜地亲自去告诉苗笙这个好消息。
聂云汉两人告别孔昙,返回他们所住的院子,一路上只觉得神清气爽,回想进入五陵渡后这几日如此跌宕起伏,现在马上就要告别,竟都产生了一些惜别之意。
卓应闲偏头看着聂云汉:才戌时初,我们要不要出去转转?
聂云汉亲昵地捏捏他的耳垂:好啊。
接下来就是要不停赶路去归梁府,若是平野出了事,还要想办法去救人,如果平野有幸无碍,那也得继续追查哈沁的行踪,恐怕不会再有如今日一般闲散的时光,自然要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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