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遮盖了月亮,雨像箭一样从云间穿梭,射向地面。
先锋小队用布条绕颈,打成了结,勒在了口中,依靠手中的绳索和镐往山顶爬。
山壁陡峭,在夜雨侵蚀下,更加难爬。间或有人从山壁高处摔下,因为口中的布条,没能发出一声,就安静地死去。
渐渐到了山顶,体力不支的人越来越多。
一人手已经扒在了山顶的边缘,手臂用力杵地,想将身体也带上山顶。然而半夜的紧张向上爬,已然耗尽了他的体力。他最终失去了平衡,向山谷中摔去。他能做的,只是在下跌时用力蹬山壁,让自己远离,以免砸到身后的同袍。
忽然,他觉得腰上一紧。
闻于逢恰好在他不远处,伸手抓住了他的腰带。
闻于逢此时单手攀在山崖上,另一手还拽着一个人,他的手臂因为冲击力带来的疼痛而微微颤抖,一咬牙,将那人高高抛起,扔上了山顶。
雨还在下,云厚厚地掩住了月亮的眼睛。
黑衣轻甲的人在树林中穿行,口中衔枚,悄无声息地靠近因大雨而懈怠了的平远士兵。
谁?哨卡的兵丁隐约看见密林中有个人影。
他没能再发出第二声来。
寒光一闪,匕首割破了他的喉咙。
此夜,一场安静的屠杀就此展开。
京城。
张行因为在燕北城中护送钦差,还保存了朝廷的军队实力,被报有功,如今已经升到了京中兵部当了堂官。
他刚进家门,就被下人告知太子妃在正堂等他。
张行心里打鼓,面上却堆出殷勤的笑脸,小跑进了正堂。
末将见过太子妃,娘娘金安。张行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知道娘娘贵足塌贱地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末将吗?
姚青绶悠悠道:我听闻将军有个科举出身的贵婿,名叫江致远,我想问问将军,您这位贵婿现在在哪里?
张行心下暗道要坏了,脸上的表情丝滑地从讨好的微笑变成了愁苦,道:小婿在燕北城不幸被俘,属下至今也不知道他的死活。
姚青绶笑道:你竟不知吗?我倒是清楚,他在燕北混得风生水起,还当了个兵马司的副统帅。
张行闻言立刻叩首,道:末将有罪,末将识人不清,竟然招赘了个这样的软骨头当女婿!末将立刻让小女和他和离!
软骨头?原来张将军的骨头很硬吗?姚青绶道,你不必糊弄我,你到底是失察,还是通敌,只是太子殿下一句话的问题。
张行识趣地连连磕头,道:还请太子和太子妃高抬贵手,小人愿为驱驰。
我知道张大人在军中人缘不错,很多人都愿意听你说点什么。
张行连道太子妃谬赞。
姚青绶不理他,继续道:太子希望张将军劝一劝那些武官,停战吧。
一道红色烟火自山顶直冲云霄。
魏鸣看到了信号,兴奋地高喊:山顶已经肃清!立刻出发!
备战多时的军队立刻分为两路,一路顺着山壁向上攀爬,一路沿山谷直达平远城下。
魏鸣作为先锋官,带着队伍在山谷中以最快的速度前行着。
他时刻警惕着来自前方或是山顶的攻击。
是的,山顶。
燕北已然被他们收入囊中,平远城是郑国最后的天险了。此处屯集了数倍于他们的兵力,闻于逢带队清扫了山顶的埋伏,只能是暂时保证山谷的通行安全。
很快,平远就能察觉到异常,他们将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重新攻向山顶。
山谷狭窄而曲折,任由魏鸣如何纵马疾奔,依旧像条怎么走也走不到头的路。
所有人的心都紧绷着。
他们仰头就可以看到山顶燃起了熊熊大火,任着夜雨如何下也不能熄灭。
他们警惕地躲避着从山顶坠下的石头或是尸体,耳边是从山顶传下,又在狭长山壁间回荡后显得如地狱之声的悲鸣。雨水顺着山壁流下后,汇聚在他们的脚边,是血一样的红。
又一道烟花升上了天,是白色的。
魏鸣嘶声喊着:危险!快!贴着山壁急速前行!
山顶开始有滚石下落,索性先行的队伍已经接近出口,并无太大损伤。
魏鸣率领队伍在安全处休整,他勒马回看,还有东西正从山顶不停地下落。
山顶少主
魏鸣心中生出巨大的恐惧来。
雨还在下,在不见五指的夜空里又锁上了一道帘幕。
突然,如同一支箭,血红色的烟火划破了夜雨的封锁。
魏鸣张大了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几乎要落下眼泪。
前进!前进!
声音从山谷另一端传来。
魏鸣转身,抽出佩剑,高喊:破城!杀!
京城。
东宫今夜的灯熄得格外得晚。
太子颓唐地坐在太师椅上,脸色是死一样的灰白。
殿下,如何了?姚青绶轻声问。
阁老们都觉得不能打,朝廷没有银子打。太子无奈道,是父皇在坚持,他终究是宠爱老四的,爱得连理智都没有了。
陛下终究会明白的。姚青绶放了些心。
几乎每个重大决定背后都会有皇权与官僚集团的拉扯,只要他们说服了百官首领人物,再加上太子的一心求和,或许哎,或许吧。
青绶,你说百年后史官会如何写孤?太子苦笑,软弱?避战?还是坐视国土沦丧的废物?
姚青绶低声安慰:殿下是为天下计、为黎民计。
太子一把抱住了她,将她压在榻上。
太子将头埋在姚青绶的颈窝处,用力地呼吸着,似乎想从她身上获取力量。
姚青绶觉得肩膀一痛,是太子用力咬下。太子开始撕扯她的衣裳,姚青绶心中惊乱,一手推开了太子,眼睛却正好对上太子凶狠的眼神。
你做什么?
姚青绶错开了眼神,道:妾想到一个办法,或许能改变陛下的主意。要快,请殿下立刻召集幕僚前来。
第二日中午,一些流言传遍了京城,又远远地朝郑国四面八方传去。
燕北和郑国开战了,因为四皇子在燕北屠杀平民。
这个传闻说得细致无比,说四皇子在京城品行就不端,到了北边,没了约束越发无法无天起来。他喜好以杀人为乐。一天,他正提剑要杀人,却被那人挣脱了绳索,推了他一把,他就摔下楼梯、摔断了脖子,死了。
皇帝宠爱他,所以要为了他和燕北打仗。
事实如何,谁知道呢?
燕北也好、平远也好,离京城太远。
这样的消息却是生动又细致,最合人心意的地方在于,堂上诸公皆不想战,这个流言是如此地方便他们联结上书,驳倒意志坚定的皇帝。
我圣明的陛下啊,您要为了这么个儿子而让天下万万人失去他们的儿子吗?您意志就如此坚定,能够对抗天下子民的不满吗?
闻于逢长刀杵地,支撑着身体。
他回望着这片已经只剩自己人和满地尸体的山顶。
太阳已经从云层中露出了半边脸,照得平远城的像被火烧一般。
从山顶延缓坡而下,他们将直接进入平远城中。
城墙那边传来了震耳的轰响,紧接着的,是城墙上郑国旗帜的倒塌。
闻于逢挥起刀,面向与自己并肩而战的同袍。
他身上浸满了雨水与血水,每一个动作都伴随有鲜红的液体从他的铁甲上飞溅而下。
进城!
皇帝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奏折。
有京城中的各位官员写的,有外地的封疆大吏写的,还有通政司传达的士子和百姓所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