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里的仆人们,有几个当年是跟着容昉夫妇去梅岑山的,认得李霁和汪全。他们自然也不知道李霁的真实身份,故而李霁当下在这宅子里仆人们的眼中,便是容昉故交的孙儿。
而知道李霁到底是谁的,除了容昉夫妇和漪如,便是小娟和吴炳。
从前长沙王带李霁去京城时,这两人曾经见过李霁。
故而在李霁住下之后,容昉夫妇也特地将他们唤到跟前,吩咐他们保密。
吴炳自是知道利害,唯唯连声;小娟虽然不曾见识过许多,却知道严祺不喜欢长沙王一家。
当年,她跟着漪如去弘福寺礼佛,跟李霁和汪全都打过交道。那时,漪如和李霁刚刚认了义亲,严祺对这家人避之唯恐不及,却好巧不巧,漪如和李霁都住进了同一座寺院里。
我至今仍记得当年,陈阿姆唯恐你在弘福寺里跟李公子遭遇上,让我盯紧些。出门前,小娟给漪如整理着衣裳,感慨道,可你们却总能遇上,这次也是一样。女君,你这义兄怕是一辈子也甩不开了。
漪如不以为然,一边照镜子一边给自己戴上羃离,道:什么义兄,我哪里有义兄。
当然是义兄。小娟道,你们在圣上面前认的。
口头罢了,又不曾经过宗正寺记录在案。
正说着话,外面仆人来禀报,说车马备好了。
漪如应一声,转头对小娟说:你到宝兰坊去,看看那边可有什么事,再跟孙先生说一声,我今日不过去了。
小娟讶然:女君要去何处?
漪如对着镜子整了整羃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自是要伺候好贵人。
第一百九十二章 贵人(下)
李霁练功时没有贴假须,如今出门,自然还是要将假须贴上的。
为了避免家里的仆人们看着见怪,漪如索性带上妆盒,跟李霁坐到一辆马车上,在马车里帮他把假须贴好。
扬州的街上,一大早就已经人来人往,马车走得慢,并不十分摇晃。漪如手脚麻利,李霁的脸很快就变了模样。
日后你出门,都要告诉我。漪如道,我带你一起走,再带你回去,在这马车上将你这假须贴了再拆了,如此一来,外面的人认不出你,宅子里的人也不会起疑。
李霁不置可否。他拿着镜子,将自己看了看,未几,瞥向漪如。
你呢?他说,你与男子同车出入,莫非别人就不会见怪?
漪如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我每日打交道的人,几乎都是男子,货栈里,商铺里,三教九流都是男子。若论清誉,我早就没有了,还在乎别人见什么怪?
说罢,她笑嘻嘻:反正只有家里的仆人知道我身份,他们这些年早就习惯了,也不敢乱说。至于外面的人,他们只道我是外祖父的远房侄孙,叫我容娘子,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又如何毁我清誉?
李霁看着她,有些无奈。
离扬州港越近,越是热闹,而扬州早市里最好吃的铺子,也在这一带。
漪如带着李霁下了马车,径直往一处人来人往的食肆而去。
容娘子早!店里的掌柜见到漪如,满面笑
容地迎上前来作个揖。
张掌柜,楼上可还有雅间?漪如问。
容娘子来怎会没有?张掌柜道,娘子最喜欢的那间一直留着,就等着娘子来。
说罢,他在前引路,往楼上而去。一边走着,张掌柜一边笑眯眯地打量漪如身后的李霁,道:这位公子面生,以前不曾见过。
他是远房表兄,头一回来扬州。漪如从容答道,他听闻扬州早市美味,让我带他来逛一逛,我便将他带到了此处,张掌柜可切莫偷工减料,让他失望。
张掌柜笑道:娘子哪里话,我亏待谁人也不敢亏待了娘子!不是我卖弄,我这小店在扬州开了几十年,生意全靠熟客,但凡有一人觉得不好,岂能红火到现在?
漪如笑笑,回头看向李霁,却见他正盯着不远处墙上贴着的几幅画。
上面画着的男子姿态各异,正是是宝兰坊的时世画。
快跟上。漪如忙扯着他的袖子,带着他往楼梯上走。
楼上的雅间也是热闹得很,人来人往。张掌柜引着二人走到推开门,只见这里面不大,墙上却开着一扇硕大的窗,外面郁郁葱葱,水光粼粼,正是运河的河景。凉风吹来,颇是宜人。
河面游弋的画舫上,有人在吹笛,悠扬婉转,颇是好听。
如何?漪如点了菜之后,坐下来,得意地对李霁道,这间食肆的味道,在扬州是出了名的。东西好吃又能赏景,
我平日若是有闲暇,便过来用早膳,甚是舒服。
李霁道:平日你都做些什么?每日都要到那宝兰坊里去?
正是。漪如道,宝兰坊才刚刚做起来,大事小情每日都有不少。
你整日都待在里面?
也不尽然。漪如道,若是不忙,我也会到我外祖父的货栈里还有闲心居去看一看。
李霁还想再问,这时,食肆的伙计端着托盘进来,将上面的碗碗碟碟放下,十几样小菜,在案上摆得满满。李霁看去,只见荤素小食,什么都有,每样都做得颇是精致。
这时,外面忽而传来一声鼓响。
李霁望去,只见一楼下面喧闹起来,一名说书人坐到了台上。
这食肆,陈设颇是精巧。雅间外面走道不宽,阑干也不密,专为雅间的客人能将台上风光看得一览无遗。
老方!有人在喊,继续说那长沙王世子闹海的事!我等昨日听了半截没听够,你可不许不说了!
众人皆附和。
那说书人笑着拱拱手,道:诸位稍安勿躁,在下今日要讲的,正是此事。说罢,他将小鼓一敲,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故事。
方才听到长沙王世子几个字的时候,李霁的目光便定住,
他一边用膳,一边看着台上,神色莫测。
漪如哂然。她忘了,这间食肆除了味道好,请的说书人也是扬州的名嘴,怎会放过李霁这等炙手可热的人。
她忙道:那都是说书人借着你的名头胡编的,你若不爱听,把门关上便是。说罢,她就要起身去关门。
李霁却将她的手拉住。
不必,听听也甚是有趣。
漪如只得坐回来,一边吃东西,一边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色。
平心而论,那说书人说得甚是精彩。
在他的本子里,李霁早已经不是长沙王世子那么简单。
李霁并非肉体凡胎,乃是天上的二郎真君因为得罪了玉帝,被罚下界来历劫,托生在了先长沙王妃的肚子里,故而被称为谪仙。既然是二郎真君降世,那么无所作为是不可能的。故而李霁自幼就显露出了非凡的根骨,容貌俊美,鹤立鸡群。而那些为祸海上的海盗,其实也都并非是寻常匪盗那样简单。他们都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魔头的爪牙,派出来为祸人间,搜刮钱财。
那说书人滔滔不绝,说了一出长沙王世子大战东海六头章鱼怪,跌沓起伏,听众们也跟着欷歔不已,时而高兴,时而揪心。
你果真有一柄千斤大戟?漪如听着,忍不住好奇地问。
李霁喝着茶,眼睛清凌凌地瞥她一眼。
漪如觉得好笑,还想再说,只听下面有听众嚷道:老方!你说了半天这些小妖小魔,也不曾听你说到那魔头是何人!